雖是清晨,但烏雲蔽日,世界一片陰沉。黎禾所處的院子裡,有幾棵開滿碎白小花的苦楝樹;大風吹來,花落滿地。
忽而,房門打開,黎禾驚慌地闖入院中,驟然停步,惶惶不安。
她披頭散發,眼神閃躲。半晌,才漸漸平靜下來,拖着白衫長裙,赤腳踩在碎白苦楝樹花上。目光不知停在何處。
“黎小姐?”早起準備收拾院落的桂香見此場景,着實吓住了。
黎禾緩緩看向桂香,片刻才回過神來,眼眸逐漸明亮,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院子裡。
她微微整理衣衫,道:“桂香姐姐,早。”
桂香一愣,有些詫異。畢竟這兩日相處下來,黎禾給她的感覺就是高高在上、難以親近、性格又很差的千金小姐。但轉念一想,本是名門之女,一夜間家破人亡、寄人籬下,難免待人苛刻警惕。
桂香眉眼一軟,關切詢問:“小姐可是做噩夢了?不若今日再睡會?夫人那邊,我會去解釋。”
清風吹過,苦楝樹花落在黎禾的睫毛之上。黎禾睫毛微微顫動,其下掩藏的眼眸流過不安。
“我——”黎禾欲言又止,腦海裡盡是夢裡場景。半晌,她轉身回房。
桂香瞥見黎禾裸露的腳,長歎一聲,“我這就去給小姐打點熱水來。”
黎禾坐在凳子上,懷裡抱着父親留下的《烏夜啼》曲譜。一上午,不言一辭。
天空落雨,雨珠挂在屋檐下,形成一簾雨幕。
午時,桂香撐着墨綠色的油紙傘,歡喜小跑而來,一邊跑一邊喊着:“小姐!好消息!二小姐好了!”
黎禾驟然擡眸,雙眼一亮。
桂香邁過門檻,收下雨傘,抖了抖裙邊的雨水,笑道:“今兒老爺邀請小姐你一同用午膳!二小姐今兒醒了,還能下床行走了!老爺這才放下心,便說要補上小姐您這頓接風宴呢!”
黎禾心裡那根緊繃的弦微微松動,“可有大夫看過?”
“看過啦!大夫說二小姐就是體弱,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黎禾撫摸卷軸,眉眼見少了往日的警惕,多了一絲解脫。
她簡易收拾一番,前往朱夫人的院子。剛行至朱夫人院落前,就遠遠地看見朱夫人的貼身侍女領着一位算命先生往裡走去。
烏雲正壓在朱府之上,滾滾翻動。一陣風吹來,吹得算命先生手中幢幡上的白布沙沙作響。
黎禾怔在原地,頓時全身僵硬。
桂香忙問:“怎麼了?小姐?”
黎禾臉色一變,“那、那是誰?”
桂香解釋:“夫人請來的道士,正要去二小姐的院子呢。”
黎禾駐足片刻,待那算命先生走遠了,才繼續行走。
“夫人為何請道士?”
“他們說那道士在府外守了好幾天,硬說咱們府裡有妖怪。”
“妖?”
“是呀!可夫人一聽那妖還和二小姐的病有關,就忙得把人請了進來。”
“可雪兒妹妹不是好了嗎?”
“夫人總是有些後怕,以防萬一吧。”
黎禾明了,這是沖着夢妖來的,或者也可以說,這是沖着自己來的。
桂香道:“黎小姐,午膳時間要到了。莫讓朱夫人等您。”
黎禾點點頭。
廳堂内,朱家難得齊聚。朱淩雪身體孱弱,吃了一點兒,便下桌回了房間。隻剩下朱彬、朱夫人、朱淩霄與黎禾四人,圍着大圓桌,氛圍些許沉悶。
朱彬勉勵一笑,關切問道:“禾兒,這幾日可還習慣?”
“嗯。多謝朱伯伯關心。”
“嗯,你的院子馬上就要收拾好了。再過六七日,你就能有自己的院子了。”
“謝謝朱伯伯。”
“嗯,多吃些。”
幾日不見,黎禾發現這位朱伯伯蒼老了許多。從前朱伯伯、徐伯伯與自己的爹爹,都是極其講究之人,各個都是一身香囊玉佩、玉冠錦衣。他們不追求奢侈精緻,但絕對儒雅而有風度。
如今朱彬卻是一身黑素衣,頭發微微淩亂,滿臉胡須,臉頰凹陷,神色異常疲憊。
但與黎禾言語時,朱彬還是同往日一般,溫柔可親,語氣緩而不慢,眼神真誠溫和。
午飯後,幾人又聊了一會兒。朱彬本想找個機會說一說朱淩霄與黎禾的婚事。兩人從小就有婚約,且按照約定,就這些時日了。但因黎獻愚去世,黎禾需要守孝,隻能另改日期。
但黎禾臉色實在蒼白,定然沒能從喪父之痛中走出,朱彬也就開不了口。想到黎獻愚的頭顱還挂在城門上,他也是扼腕心痛。
那顆頭顱可不隻是曝屍于衆,更是殺雞儆猴。
然而比起黎家,朱夫人另有擔心,沒聊一會兒,她就急切地問道:“老爺,今上午周丞相又派了人來,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朱彬臉色一變, “還是那些話。”
“還是想讓你做太尉?”
朱彬沉默。
朱淩霄一聽,緊鎖眉頭,“太尉地位高,卻又是個空銜。他們這是……想讓父親您做傀儡?”
朱彬愠怒,“當今皇帝都是他周明的傀儡,他當真以為自己可以隻手遮天!”
朱夫人臉色一變,眼神恍惚,“可是老爺……那你怎麼想的?”
朱彬沉默。他自然不想屈服。但徐公廉被斬首示衆,黎獻愚被殺,這前車之鑒擺在他面前,血淋淋得慘不忍睹。
朱彬轉而看向黎禾,眼神裡滿是愧疚,“再拖一拖吧。好了,不說這些。夫人,聽說你請了一個道士?”
朱夫人長歎一聲,“是。那道士說雪兒這般是被妖所害。他已經在院中布下陣法,那妖怕是不敢靠近。雪兒能慢慢好起來。”
朱彬埋怨,“子不語怪力亂神。夫人,當心被騙。”
“可這名醫請遍,也看不出雪兒到底得了什麼病!總得做些什麼罷!”說罷,朱夫人抹淚抽噎。
朱彬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