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别通》中說:人目不見青黃曰盲,耳不聞宮商曰聾,鼻不知香臭曰癰。
盲聾癰三者疊加的狀态很奇妙,像附身于人偶之中,和世界隔着一層屏障。
首先恢複的是聽覺,吳遙意識到有兩個人正在一旁交談。
……似乎聽到了非比尋常的情感類八卦。
她緊緊閉上眼睛,再睜開,費勁地轉頭。
細微的動靜在空蕩的大殿中響起,羊脂玉雕似的男人蓦地轉身,投下一片陰影。
比星芒更冷淡的眼眸在對上視線後忽然回暖,他俯身克制地握住吳遙的手,銀色長發垂落了幾縷,搖搖晃晃,像蜘蛛絲。
“阿吳,你離開了三天。”席玉看了她好幾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她的手背,低聲道,“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我保證。”
雖然發色和瞳色變了,但剛剛确實是呆鵝在說話,沒有冤枉他。
吳遙沒心思聽他念叨,注意力全在那段信息量極大的對話上,為數不多的力氣都用來窺視……。
一襲明媚的紅裳闖進視野,清豔絕麗的鬼仙似乎聚了滿室的光輝,梅枝作骨,霜雪天成,似真似幻。
無法言盡其形的容貌在一瞬間占據吳遙的心神,俗念一清而空,仿佛又失了魂魄,忘記言語。
修長的手蓋在了眼睛上,帶點愠怒的聲音清晰起來。
“你可以走了,‘鬼’,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呆鵝沒禮貌地趕客,吳遙卻還想再看兩眼。
驚鴻一瞥的容顔仍占據着整個腦海,她知道那個人一定就是五界最美的鬼王。
“既非故人,本座亦與你無話可說,但有一物需要處置。”
鬼界之王語氣裡沒有絲毫溫度,威嚴的距離感撲面而來。
“凡人,垂下頭顱。如果無法勘破虛幻的皮囊,本座允許你逃避。”
紅衣劍鬼性情冷清更勝極地冰雪,無喜無怒,仿佛一台按照程序運轉的機器,不會被任何事觸動。
一塊燦金的半圓薄片繞過席玉飄到吳遙面前,她好奇地接下,又聽鬼王道:
“雖未相識,料來你我之間也算有緣,此物于本座無用,便贈予你。凡人,你可以随意處置它。”
“它是?”吳遙下意識擡頭,然後被輕輕摁住腦袋。
“别看‘鬼’,她經常放火。”呆鵝不放心地叮囑。
這兩句話的聯系在哪裡?鬼王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肯定不會因為吳遙多看了兩眼,就放火烤人。
藤蔓精顯然覺得,将對方是個縱火犯的事情揭發出來就可以了,他很快就滿意地松開手。
“這是‘鬼’剝落的靈肉,你之前進入了裡面的殘缺小世界。”呆鵝強調,“我也有小世界,還是完整的。如果不分神,不會比她慢。”
“我知道啦。”吳遙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掌,潛意識裡覺得席玉愈發黏人,卻沒有思考太多,心思仍停留在神秘的鬼王身上。
然而那個修長挺拔的背影已經化作火焰寂然消失,冰冷的鬼王漠視萬物,絲毫不關心兩人在說什麼。
一片一片,将身上的靈肉剝下來,忤逆天道,放棄劍仙的身份變成孤鬼,這就是幽冥白玉京之主的過去。
隻有這片金黃的薄頁能證明,鬼界之王曾經是一位修士,但它很快就被轉贈給了吳遙,看來鬼王對身為修真者的過往毫無留念。
這樣的人會和席玉的前世……
想到那個字,吳遙頓了頓,望向某個顯然已經恢複記憶的家夥。
“其實我不是很在意,隻是有點好奇。”
吳遙平靜地說:“之前你失控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上次轉世的你是不是和别人談、戀愛了,那個人是誰?”
不知為何感覺涼涼的,席玉茫然地思索原因,又絲滑地放棄思考,帶點不滿地說起那些陳年舊事。
景星玄藤的第九世化身在一片空白中醒來,他本該重新開始,尋找自己這一世的“道”,卻被迫面對前世留下的爛攤子。
一個龐大的宗門、一堆雜亂的法器、甚至連前世的記憶和情感都如影随形,這和奪舍有什麼區别?
席玉果斷地丢掉了那份奇怪的記憶,所以面對吳遙的問題,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抱怨那個不遵守約定的前世,說不出什麼有效信息。
“……”
指尖夾着的金片寒涼如冰,沒有沾染上任何溫度,吳遙翻來覆去地觀察,最後眨了眨眼睛。
“你是要回神界的吧,我聽說你原本就是上神,當初為什麼要離開?”
提起這個無數人畢生追求的地方,席玉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似乎那裡無足輕重:
“盛放諸神的地方很無聊,‘我’不想當一條空心的藤蔓,聽說修士要渡過三災六難後才能成神,便下來曆劫。”
九次轉世,九次劫數,三災六難,一世一渡。
每一次重啟,景星玄藤都要面對一道命定之劫,席玉為前世的自己而生氣,“祂”明顯沒有成功渡劫,現在他要獨自扛兩道,真倒黴。
将這些話串聯到一起,又聯想到那天把她關在雪色碧原的“席玉”,吳遙懸在心裡的猜測緩緩往胃滑落,有些沉重。
他沒有渡過的那道劫數,應該是“情劫”,席玉需要一個渡過情劫的對象,而她出現得正是時候。
怪不得鬼王說兩人“有緣”,都是情劫指定的工具人,當然有緣了。
一聲大叫打斷了思緒,橘黃的胖團子風風火火地滾進殿内,順着光滑的地闆沖過來:
[宿主!!席玉仙尊硬說我是饕餮要把我放生到海裡他壞……]
看見吳遙的臉色,橘貓呲溜一聲急刹車,老老實實縮成胖團:[你、你怎麼了,宿主,是起床氣嗎?]
“……送你去吃魚不是正好?”剛剛那個糟糕的臉色似乎是錯覺,宿主一如既往地調侃道,“當然,他确實很過分,至少得給你一根釣魚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