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恕一手撐傘一手提燈,步履緩緩向寺外走去。
“咯吱……”“咯吱……”岑恕推開寺門,又轉身關嚴,正提袍要下樓梯時,腳步卻突然頓住。
在第一級台階上,坐着一個人。
聽到身後的動靜,那人也倏爾回過頭來,一雙明眸準準落在岑恕眼中。
夜半、古廟、悄無聲息的來者、燈火映照的面容。
這些元素拼在一起,注定這是一個驚悚的場面。
然而,或許是因燈火映照出的那張小臉實在可愛得緊,這場面居然毫不吓人。
“沒想到,我等到的是您呀。”
那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因圓圓的小臉、圓圓的眼角而顯得愈發幼态,卻又因顧盼生輝的明眸、精緻的瓊鼻和嬌豔欲滴的紅唇而已然具備美人之靈秀。
她披着一件鵝黃色的披風,發髻上也别着幾朵同色的迎春花。
在她轉頭的那一刻,明朗的笑顔已然舒展開來,在嘴角點出兩個圓圓的小梨渦,襯得她的小臉比髻上的花兒更嬌。
那時,天地萬物都是僵硬和晦暗,恍若沉淪于末世的汪洋。
唯獨她,仍舊滿身的熱氣,生動一如往常。
她原本抱着個小籃子,抱成一團縮坐在寺門的淺檐下避雨,此刻“騰”得起身在岑恕面前。
“……江姑娘?”
江荼揚手,亮了亮手中的小竹籃,仰着小臉看岑恕,不用問就自己解釋道:
“我來給寺裡的師父們送茶餅,來的時候遇見散學的孩子們,有幾個孩子沒帶傘,我便把傘借給他們,想着一會雨就停了,再不濟還能等到人同回鎮子,沒想到雨越下越大,就等到現在。
我還擔心寺裡已經沒人,正打算淋着回去呢。”
說完,江荼偏了偏腦袋,看着岑恕的眼睛說了太多沒說出口的話。
“還好遇到您了。”
“……哦,好。”江荼語速快,岑恕又聽得認真,反應了一瞬才溫吞地應了一聲,“那走吧。”
熱情沒有得到回應,江荼像是毫無覺察般,盈盈笑着跟上岑恕。
下山的石階久未修繕,坑坑窪窪又兼濕滑,江荼挎着小籃又提着裙擺走得艱難。
可就算如此,江荼還是忍不住一次次側頭,用餘光瞟岑恕。
“中午岑伯路過茶樓時,說您昨夜一夜高燒不退,今晨勸您休息一日,您也不肯,還是去文坊了。先生,現在可好些了?”
“多謝挂懷,好些了。”岑恕清了清嗓子,清音中卻還是揉進一縷沙啞。
江荼偷偷瞧他,隻見他面色蒼白得似落滿秋霜,雙眼已然乏倦得撐起都費力,睫毛在眼下的影撲撲簌簌地微微顫,似是蝴蝶的翅膀輕輕扇動。
騙人,分明是燒了一天,愈發嚴重了。
江荼心裡嘀嘀咕咕,卻沒拆穿他,隻道:
“那也還是請先生多多保重,您才剛好轉,怎的就穿得這般單薄?”
“不妨事的。”他音色溫和,卻沒留一點話茬。
“唔……”江荼低着頭應了一句,兩人默默地走了半晌,眼見着都要到山腳了,江荼才臨時起意般問道:
“哦對了先生,聽我阿弟散學回家說,您過幾日要告假回祖地盛安去?”
“嗯。”
“要去多久呀。”
“還說不好。”
“那……”江荼抿抿唇,轉過頭看着岑恕時,急切不加掩飾,“您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