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木屋,正堂位空。
“首尊。”侍候在門外的人一會看看上山的路,一會看看端跪于空曠屋中的趙缭,終于還是忍不住跪于屋外,苦苦勸道:
“您已跪了一個多時辰,主上還要些時間才能上來,您還是坐等吧。”
“無妨。”即便對着空空如也的座位,趙缭卻絲毫不懈怠得合目跪得筆挺。
僅從背影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緒,隻是身子繃得比牆上挂着的長弓尤甚。
侍從也不敢再進言,隻是看屋中背影的眼神愈發崇敬。
南山中,再無人待主上忠誠如首尊。
當他披着夜霜快步走入時,已是後半夜,趙缭跪了三個時辰有餘。
但面對來者時,趙缭睜眼,雙目清凜,毫無疲色,長長叩首請安。“屬下恭迎主上。”
來者目不斜視得走過趙缭身邊,徑直走到堂桌邊背向而立,端起早有人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兀自發問。
“倒虞廢儲,要給你幾天時間?”
聲音一如往日的平淡,但于細微處洩露的顫音,不知積蓄了多少不宣于口的怒火。
但就是用這平淡的語氣,說這種荒謬得不能更瘋的話,在令人啞然的滑稽外,更多的還是恐怖。
崔氏滅門後,五姓七望中最具勢力的家族,就是荥澤虞氏。
虞氏族史已逾三百年,出過宰輔數十位,享譽九州的大儒數幾十,有名望的大學者不計其數。
一百多年前,重注四書五經,學說被定為隴朝正統、編著被奉為亞經的九州師表虞沅,就是出于荥澤虞氏。
因此,荥澤虞氏,乃是世代讀書人的文心所向,在文人中地位超然。
更遑論是當朝皇後母族,其子乃東宮皇儲,族長更是位居三相之首的中書令、太子太傅。
虞氏,可稱當世第一世族。
而他張口就是“倒虞廢儲”,輕易的勁頭就算說話之人是天子,隻怕都還差點分量。
可趙缭聽來,沒有一點異色,隻平靜得回道:
“主上曾明令屬下不可對太子輕舉妄動。
世人皆知屬下系太子黨羽,若并無嫌隙産生,屬下兀然背叛太子,隻怕引人猜忌屬下背後另有其主。
屆時,恐累主上清正淡泊之……”
趙缭話沒回完,他已轉過身來,一同轉來的還有軌迹行雲流水的茶杯連帶滾水。
趙缭是看着茶杯而來的,隻要她想避開,身上不會沾上一滴水。
可她沒動不躲,茶杯正正砸在她額頭的瞬間四分五裂,叮咚落在地上,熱水并着茶葉從頰上發間艱難滑落,發出滾熱溫度啃噬皮膚表層的細小撕裂聲。
“須彌!廢太子、宰虞後、扳虞相,将虞氏亡族滅種,變成當年崔氏一般的墳冢。”
這切齒的聲音裡,是快步沖來的兩下腳步。他沖到趙缭面前,拎着她的領子把她從地上硬跩起來,居高臨下逼着她的臉直面自己。
“你聽明白了嗎?”
趙缭的半個身子被拽起來,膝蓋離了地沒了支撐,所有維系身體的力量隻剩下他拽着自己的手。
一如當年。
“明白。”
說話時,兩道血珠成線,自額前發間緩緩穿過,倒為趙缭平靜的面色添了幾分猙獰的紅潤。
“砰”,他松手,趙缭被扔在地上。她扶地起身,仍舊跪着。
他居高臨下看着腳邊的人,眼中卻再沒了高高在上。
她額間的血有多鮮豔、多突兀,她的黑瞳就有多岑寂、多厚重。
“缭缭……”他垂眸喃喃,落下身來,彎腰掏出手帕溫柔得擦拭她額角的血珠,眼中的慌亂和愧疚是那麼真實。
“缭缭你知道我的……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我就是……”
“屬下明白。”趙缭在他說不下去的下一瞬,利落地接過話頭,同時不可察覺得向後一側,避開他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