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嚴……”
趙缭喚這一聲時,或許真的努力過要融入幾分真情,可話出口時,聲音中從來的清醒,在這本該沉淪的夜裡,如此不合時宜。
她伸手,用指側接住李誡臉頰還沒滑落的一滴淚珠。
“我和你走。”
“缭缭……”李誡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在感到欣喜若狂前的第一感受,竟然是天旋地轉。
李誡恍惚的目光從她的眉間,落到眼眸,落到鼻尖,最後落在嘴唇。
這個從來在他身邊,卻又總感覺相隔深淵的人,此時仍然在他身邊,也仍然相隔深淵。
可他,敢向她伸手了。
這一刻李誡的心,是恨不得兩個人都徹徹底底化成灰,讓灰燼在風裡交融,才能融得完全。
可是每一絲顫抖的盡頭,他伸手的手,隻是将她輕輕想自己拉近,用下巴貪婪觸碰她的額頭。
“缭缭……我們一直走……再也不回去……”
。。。
這一夜,趙缭又做那個夢了。
夢見陪着哥哥出了遠門,卻再也沒能回來的那一天。
這個夢熟悉得有些俗套了,可那個人拉着她的手,從父母哥哥身邊帶走她的那一刻,她還是落淚了。
因為握着她的那隻手,越來越緊,越來越冷,源源不斷抽走趙缭的溫度、能量,以及對世界的感知。
即便是這樣一隻來自地獄的手,趙缭本沒想松開。
可走着,走着,恍然回頭時,才發覺身邊不知何時,早已沒了人。
冷得發僵的,是她自己滿手的血。
“噗……”
一口血從心底湧上噴出,也把趙缭從夢裡拉回。
趙缭強掩着口,粘稠的血從指縫中溢出,聲音卻被紋絲不動得塞回口中。
在她的血液裡、骨肉裡、心底間,蠱毒如落雪,漸漸遮天蔽日、覆蓋一切。
蠱名愧怍,以人心底的愧和悔為食。
今夜,蠱蟲享用了太奢侈的一餐。
此時,窗簾外已有微弱日光漏入,眼前漸漸清晰的景物,也漸漸陌生。
這漫長的一夜後,天亮了。
趙缭的心也死了。
随着泥土逐漸濕潤,一點點消磨着車軸的響動,清晨的鳥鳴也悠揚傳來,和着日光,一起消磨着人身上強繃着的勁。
可趙缭血紅色眼緊緊盯着被車門阻隔的背影,手心死攥衣料染上的紅,像是不知何時從眼底漏出。
在趙缭心底,已經開始倒計時。
為他,也為自己。
直到,一串整齊的馬蹄,憑空出現,由遠至近。
趙缭起初并未在意,直到聲音越來越近,緊接着一聲呼喊遠遠傳來。
“四哥請留步!”
曠野在這一刻,變成了一條窄窄的通道。
從其中穿過的這一聲,四面沾染的,都是曠野的味道,悠長又富有生命力。
窗簾的縫隙間,和着這一聲漏盡來的那一束光,才終于有了清晨的清新,不沾染一丁點黑夜的黏膩。
這說熟悉也不算熟悉的聲音,讓趙缭死死攥着的手不知何時緩緩松了勁,隻集中注意力想分辨耳邊一閃而過的,是否是幻覺。
馬車沒有減速,直到這個聲音如劃過的箭般,從車窗邊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