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關霁陽一如既往先來到小兒子的房間。她打濕帕子,來到床前,卻驟然對上常瀞半睜的雙眼。
“阿娘……”
“瀞兒!你醒了!”帕子應聲而落,關霁陽撲到床邊,眼淚盈眶,“你這孩子……”
關霁陽的驚呼驚醒了正在打盹的小厮,小厮見小公子醒來,掐了一把自己的臉,手舞足蹈跑出去傳消息,沒空去想昨夜怎麼迷迷糊糊睡着了。
“阿娘,别哭了,我這不是醒了。”常瀞聲音虛弱,他想到剛醒時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問道,“阿娘,昨夜有沒有人來過。”
“你睡糊塗了,哪來的人,就隻有小厮,天天夜裡在你房裡候着。”關霁陽邊哭,邊給了他一拳:“你要急死我嗎!天天躺在這兒一動不動,不知道我們有多着急!”
常瀞苦着臉:“阿娘,疼……”
“哦哦哦,不好意思,娘太激動了。”關霁陽擦了一把眼淚,破涕為笑,“你先自己再躺會兒,我得趕緊去告訴你爹他們。”
常瀞費力地擡了擡手,想再問問關霁陽關于他昏迷後的一些事情,卻隻能看着關霁陽漸漸跑遠的背影,很是無助。
小公子醒來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丞相府,突如起來的好消息一掃府中連日的陰雲。
剛醒來不久,頭腦還不是很清醒,常瀞閉目靠在床上整理他昏迷後錯過的信息。
聽他阿娘說,大胤派修仙者上戰場的消息還是被一個運氣不錯、及時溜走的大昭修仙者傳了回去,他就是被後續的增援隊伍找回來的。他外祖父和兩個表哥的屍骨也被送了回來,現已安葬。大昭戰後元氣大損,被迫割地求生。關靖安老将軍戰死,讓常望川在朝中更為不易,其主導的主戰派被秦太尉主導的主和派抓住機會,逼得連連敗退。
還有,他昏睡不醒,已兩月有餘。距離他與郁離約定的時間,已過一月。拜各類突發情況所賜,此前雖少有準時,但也從未逾期這樣久。
他躺在床上焦急萬分,可尚未恢複的身體,和大昭飄搖動蕩的局勢,令他陷入兩難。帝王昏庸,秦貴妃與秦太尉在一旁虎視眈眈,他一日在丞相府,哪怕仍在卧床,他們也會忌憚太虛山,不敢輕舉妄動。
可他若走了,一切便是未知。人心尚難猜測,何況是披着人皮的狼子野心,他不敢賭。
關霁陽小心地給他喂水,等他一點點抿完,擦擦他唇角:“你先好好養病,等病養好了,再去找小郁離,他肯定不會生你氣的。”
常瀞點頭:“好,我養好了再去,阿娘你别擔心。”
第二日,常瀞已經能靠在床上吃一些流食。沒等他高興自己的恢複速度,官兵便沖進了丞相府。他們不顧阻攔,闖入常望川的書房,自稱找到了大昭丞相與大胤通敵的文書證據。常望川與常清當即下獄。
關霁陽雲淡風輕地安慰完常瀞,讓他别着急,在家裡呆着,自己出府聯系關老将軍的舊部戰友,四處奔走。
他在床上焦急萬分,卻動彈不得。
姬潤沉着臉來看他,雙眼通紅,帶來了另一個令他悲痛萬分的消息。
“陶然……陶然他出事了,有人在城外發現了他的屍體。”姬潤說着說着,聲音哽咽。
這句話忽然砸下來,常瀞甚至反應不過來,他扯扯嘴角,聲音卻是顫抖:“這玩笑不好笑。”
“我被官府叫去認領了……是他。傷口在脖子上,深可見骨,阿瀞,你說,他該有多疼啊。”
“……是誰,是誰殺了他!”
“不清楚,官府還在查。”姬潤垂着頭,走過來輕輕抱了抱他,“你要好好的。我先走了,太虛山來人接陶然,我還得去看看。你父親和大哥的事,回宮後我也會幫着問問。”
姬潤走後,常瀞一個人呆呆着望着床幔,望了很久。他還是不願相信,那個從小到大與他“沆瀣一氣”的陶然,最是仗義的陶然就這樣離開了。明明說好的,他們還要一起行俠仗義,踏遍大好河山。
又過一日,事态急轉直下,皇上似乎得了失心瘋,全然不顧大昭案件應走的流程,不顧群臣的谏言,執意判常望川,常清斬立決。次日立即執行。
短短兩日,丞相府天翻地覆。關霁陽下定決心,拖着疲憊的身軀來到小兒子房裡,她牽起嘴角,對常瀞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對不起啊,瀞兒,我沒有辦法坐以待斃,我要去救你爹和你大哥。”
常瀞慌神,看着關霁陽的神色卻說不出阻攔的話:“阿娘,不……”
你不能去……
“瀞兒,如果……如果我回不來了。你安頓好你大嫂,就走吧。要麼回太虛山,要麼去找小郁離。總之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關霁陽說完,俯身抱了抱她的小兒子,轉身決絕而出。她取下牆上挂着的雪亮長刀,這把刀是他初習武時,阿爹找人為她專門打造的,刀刃依然很鋒利,每一天她都悉心保養,哪怕是在她身體不好的那十幾年。
她上馬,向街口奔去。遠遠便看見了自己的夫君和大兒子被刀壓着,跪在地上。
抽刀,豎砍,沖破官兵的阻礙。她崩着臉,面對無數利刃,絲毫不懼。她的父親是大昭曾經的戰神,她也随父親一同上過戰場,殺過敵,她是銳不可當,無所畏懼的關家女。
已經很近了,近到能看清父子倆臉上驚慌的表情。她笑着揚鞭,馬嘶鳴一聲,前撲在地,眼前一片血色。
恍惚中,她又看見了那年初遇,文弱的書生上京趕考,正巧在京郊遇上匪徒攔路劫她。書生哆哆嗦嗦沖過來,擋在她身前,讓她快走,卻在她三下五除二綁了匪徒後傻眼。
常望川奮力掙紮的身影與書生漸漸重合,關霁陽倒在地上,撐着向前爬了一寸後,再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