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依上師說的,龍螈寺可以參試。”常樹對珈寶的态度十分恭敬。“但武試的規矩也該改改了。讓各寺的長老們衆目睽睽下親自上場打架,一是不雅,二是有傷和氣。依我說,不如改為長老們的徒弟來比試。”
他這話說完,大廳中一片寂靜無聲。可能是僧衆們突然意識到,這次不再是看熱鬧,而是他們自己也可能有份兒參與了。
常樹又說:“照我說呢,每寺選六個徒弟出來,也算是讓後生小輩們一起切磋一下,互相借鑒,還能交個朋友什麼的,呵呵呵。”
人群又是一陣嗡嗡聲。魅羽聽見身後的人說:“真是無恥,多半是自己打不過咱們堪布,想仗着人多取勝。”
“就是欺負咱們堪布年輕嘛。滿打滿算才收了五個徒弟,他便非要挑六個人出來比試,這不是故意刁難麼?”
這時隻見珈寶上師挨個向長老們望去,其他人都無異議。他又有些遲疑地看着陌岩。“不知陌岩長老的意思……”
陌岩向他回了個禮。“多謝上師關愛,此事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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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見本寺堪布做出了退讓,估計挑事兒的常樹也應該滿意了,便繼續吃喝閑聊起來。魅羽和其他人也說不上話,便暗自思量明天該如何去拜會陌岩一下。話說他那樣的高僧,不會一眼便看穿自己的身份吧。
“貧僧此次前來,還有一事請法王做主。”
又是常樹那如洪鐘般的聲音,僧衆們再次安靜了。魅羽皺着眉,不耐煩地轉身朝下望去。
“咱們喇嘛國代代相傳的寶物枯玉禅,曆來由龍螈寺保管。可是據貧僧得知,當中的一半在多年前便已丢失。”
衆人一片嘩然。
“不可能吧,這麼重要的寶貝怎麼能丢了呢?”
“哎,有誰知道這個寶貝是幹什麼的?”
珈寶神情嚴肅地站了起來,望向上首的那桌。“陌岩長老,可有此事?”
陌岩還未答話,他身邊同桌坐的一個僧人先站了起來。此人六十多歲的年紀,離得這麼遠隻能看清臉胖嘟嘟的,個子倒是蠻高。魅羽猜測應該就是陌岩的師叔、本寺的都監:景蕭。
“上師,那半枯玉禅并未丢失。乃是我已故師兄在十幾年前,擔心兩半同時被盜,便将其中一半交給他在中原的一位方丈好友來保管。為了确保寶物的安全,還特别派了本寺的一位僧人常住在那裡。”
珈寶還未答話,一旁的常樹又插嘴進來:“保管?不知保管到幾時,還有歸期嗎?”
景蕭看了看身邊的師侄,有些緊張地說:“有。約好了殿試之前就會送回來。”
“哪天?”
“呃,其實就是……今天,荷陽節。”
常樹哈哈大笑起來。“今天?今天還剩幾個時辰了,我倒要看看寶物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隻怕早就不知遺失到何處了。”
衆人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我這也是為了衆生着想啊,”常樹收斂了神色,又說,“枯玉禅關系的,可不僅是我們娑婆世界。要是兩半都落到壞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不過,據說這兩半之間,無論距離多遠都會有微弱的感應。若是在十丈以内,還能産生強烈的吸引力。倘若陌岩長老信得過我,将寺裡的一半交出來,我們瑟塔寺甘願出錢出力幫忙尋找,找到後兩半一并送還。”
“誰信你!”龍螈寺僧人們都憤怒了,“半年後你不還怎麼辦?”
“都知道你這人說話如同放——”
台下的陌岩擡起頭,責備地向樓上望了一眼,衆人立刻安靜下來。他依舊坐着,沖常樹說:“首先,這不是什麼傳國之寶,原本便是我們龍螈寺的私産。其次——”
常樹打斷他的話:“既是鎮寺之寶,豈有弄丢之理?我好心要幫你們找回,你卻推三阻四,該不會……是連本應完好的那一半也遺失了吧?”
這時站在一旁的景蕭輕咳了一聲,扭頭對陌岩說:“師侄,自從師兄圓寂,便是我也沒有再見過那半枯玉禅。你隻須取出來給大家過目一下,自可免于落人口舌。”
魅羽撇了撇嘴。前任勘布雖把位子傳給了年輕的徒弟,估計是怕他這位德高望重的師弟心有不甘,這才劃分了勢力範圍,在龍螈寺搞了什麼東院西院出來,勘布隻負責東院。據說陌岩五年前繼承勘布之位時,開始時隻有一個大弟子,也就是最近兩年才招滿五個。
西院則是景蕭管轄。龍螈寺的防衛和普通武僧的訓練,都是由他負責。勘布能有自己的徒弟,而景蕭則沒有親傳弟子。魅羽心想,這樣的設定明顯是為了減少将來傳位時可能引發的争端吧。
陌岩見師叔發話,隻得沖二樓揮了下手。不久便有個二十二三歲的僧人站起來走下樓,出了大殿。大約一炷香之後,又抱着一個小匣子回來,交給陌岩。後者将盒蓋打開,向着衆人亮了亮。
“看不清楚是真是假,”常樹厚顔無恥地說。
陌岩隻得站起身來,将寶物從匣中取出,放在手裡捧着。又從長桌後面走出來,站在幾位長老面前……
魅羽此時正把一塊炸豆腐放進嘴裡,突覺胸口微微發熱和震顫。還沒明白過來那便是大師姐剛剛給她的東西,她整個人便離地而起,越過二樓的護欄,沖着樓下的陌岩飛過去。
對方想是突然看到一個巨大的身軀砸向自己,本能反應便是一掌擊出。魅羽隻覺一股磅礴的勁力正面襲向自己。倘若隻有這股掌力,她此時早已被震飛,頂多在哪兒磕碰一下,倒也受不了多重的傷。可與此同時,懷中物品的強大吸力又絲毫不讓地拽着她前行。結果就是她的胸腔和頸部硬生生地迎上了那股力量,當場便要窒息過去。
在神志就要不清的時候,她在心中暗暗叫苦:唉,不會吧!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也不知是因為對方突然意識到了後果,還是看清了自己身上的龍螈寺僧袍,驟然撤了掌力。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一切已風平浪靜,自己被橫抱在一個人的懷裡。
這個人給她的第一感覺,就是高僧應該給人的感覺:靜谧、溫和、不為外物所動。五官的輪廓如佛像般被雕刻出來似的,但又不似佛像那樣泛泛。可以說更精緻,更有人性。
這人可真不錯啊,她暗自感歎。之前就算不傷她,也大可讓自己摔到地下。若換成她女身的容貌和體态,搶着來接她的人可能有不少。然而自己目前這幅尊榮……
“你、無事?” 他問道,眼睛依舊平視前方,沒有看她。話音不大,但她緊挨着他胸口的左臂能感到他胸腔裡微微的震動。
“多謝、嗚嗚,” 她小聲說道,發現自己嘴裡還含着那塊炸豆腐。
可能是自己這一大坨肥肉實在讓人慘不忍睹吧,才讓那雙清澈如薩月湖的眼睛自始至終平視着前方。如湖水般,清晰地倒映着周圍存在的一切。卻又隻是倒映着,沒有一絲散亂與波動。
見他如此,她突然起了頑皮的心思。擡起左臂,一下子摟到他的脖子上,嘴角笑嘻嘻的對着他。
他的身軀顫了一下,先前一直淡然的神情裡終于泛起一絲波動。随着他雙眉微蹙,魅羽發覺身下的支撐一松,自己便屁股朝地重重地摔了下來。
“哎呦……”她狼狽地爬起來。狼狽是因為自己對目前這副身體還不太習慣。這個身子雖是“借”來的,屁股也照樣會痛啊。
站起來後看看四周,發現上至珈寶上師和景蕭長老,下到一樓二樓的所有僧衆,一個個望着她目瞪口呆。
“嗨嗨,”魅羽抱歉地朝衆人笑笑,規整了一下亂七八糟的僧袍。自己剛剛是怎麼了?居然恬不知恥地公然輕薄了本寺的堪布,該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吧?
趁着衆人還沒醒過神來,她擡腳便往出口的方向跑了兩步。不料登時感到胸腔那股吸力又在将她往回拽,連忙手舞足蹈一番才在地上地站定。
“哪裡冒出來的死肥秃?”常樹沒好氣地說道,“活膩歪了,跑到這裡來搗亂?”
“肥我認,”她站定了,一邊嘀咕着,“秃嘛……”她環顧四周,意思不言而明:你們誰還有頭發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