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摸着,靈寶打賭我們會喬裝出現在他的法會。他雖無法發現借身後的我們,但法會後我們的去向也隻有那幾種可能性。
“通往龍螈寺的主幹道肯定早有人等着了。還有種可能,就是你會回鬼道,而我又剛好有令牌可以招船。所以他隻需派人在水上守着便是。”
魅羽的心涼了。“如此說來,我們到了河對岸,很可能也有人等着。”
“有人等着沒事,認出我們的身份也沒事。隻需确保凡是知道我們借身的,都不能活着走回去、告訴其他人就行。”
她身形頓了頓,撐船的角度歪了一下,船開始向偏上遊的地方駛去。
他在她背後歎了口氣。“婦人之仁。你現在避開,将來還會在某處遇上。那時候我們可能剛好身受重傷。”
她知道他的話沒錯。如果一定會有麻煩,應該在自己狀态最好的時候提前解決。可是她還是朝着上遊行了。剛剛那人被神器打得魂飛魄散時的樣子,她怎麼也忘不了,沖他說道:“被我們殺的這個船家未必是壞人,隻不過給靈寶天尊這種正面人物利用了。搞不好他還認為,來刺殺我們是懲奸除惡呢。”
“愚蠢。對來殺你的人,不做好壞善惡之判定。”
******
梅魍谷位于整個鬼道的南面。遠看由一個挨一個的環形山構成。山并不算高,但可以很長,大部分環的直徑都至少有一裡。最大的恐怕有十裡的跨度。
如果從環邊緣向中心走去,地勢會越來越低,光線越來越暗。越大的環,中心便越低。正因為這種地形,特别适合那些害怕亮光的半鬼半魂們居住。
而二人要找的九瘍梅,應該就生在最黑暗的谷底。
“須知鬼道衆生,多數也是有實體的,”魅羽邊走邊向陌岩解釋。二人棄船離岸後,便朝着最近的一座山谷裡走去。
他扭頭快速掃了她一眼,點點頭。
“隻不過陰氣較重。而這些半鬼半魂的生靈的産生,可以有各種不同的原因。”
說道這裡,她使勁兒回想當年管家老劉頭是怎麼給諸姐妹舉例的了。這些事若是問兮遠,他會不屑于和她們解釋。他常說,有時間多了解一下天道,那裡才是你們應該去的地方。
想到一個。“比如有人靈魂出竅吧,不巧同時被他人奪了體。這個魂不算死了,也放不下原先的□□。久而久之這種執念,就會讓他憑空産生一個看起來和原先的□□差不多的影相,供他驅使。”
“那這個影像能對周圍的實物産生作用嗎?”陌岩問。
“當然不能像我們一樣随意産生作用,但也不是一點兒影響也沒有。怎麼說呢……”她想了想,“比方說你用真氣可以熄滅蠟燭,是吧?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不太方便,且比較費力。”
******
二人剛進谷的時候,到處是雜亂的巨石和荒草。這裡的草都有五六尺那麼高,深綠或深褐色,帶着粘液,讓人想起水草。
草間石後偶爾會看到淡淡的影子飄過。這些影子戰戰兢兢地,又對來客有些好奇。有幾個遠遠地跟在二人後面,身形各異。像頑童拿泥巴随意捏的小人,頭太大、腿太長、臉太扁的,啥都有。
魅羽回頭看時,他們會搖頭晃腦出怪樣。而陌岩一回頭,他們就吓得四散而逃,過一會兒才又稀稀落落跟了上來。鬼怕和尚。不知是不是借身之後的高僧還有什麼佛氣讓他們察覺了。
再往下走,腳下開始有了像樣的路,石頭的擺放也規整了些。除了草,慢慢能見到一些植物和樹木。路旁有些簡陋的石房和草屋,門口站的人不再是影子,而是半透明,臉上可以辨出五官。看到外人來了,不動,隻是有些警惕地朝這邊望過來。
頭頂的光線越來越暗,二人幾乎是在夜間行走了。魅羽知道陌岩帶了火折子,正要問他要不要打火,路旁的樹上突然亮起一盞盞紅燈。仔細望去,是一顆顆跳動的心髒,挂在樹上,當中有個光源。
他們每走到一處,附近樹上的心燈便亮起來。走過之後,又滅了。
“好亮!”前方突然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已經好多年沒這麼亮過了。”
魅羽和陌岩停步,見路前方站着一個弓着腰、拄着拐杖的老者。老者臉上的皺紋讓魅羽想到樹的年輪。一身白袍,在紅光照耀下隻有少許通透,不仔細看與凡人無異。
“本來以為,又是漫一谷派來的奸細,來偷九瘍梅的。他們那裡,可派不出你們這樣的人物。”
陌岩沒有答話。魅羽一向自诩沒有她搞不定的老頭子。現在雖然變身為壯年地主婆,還是忍不住要試試:“大叔,我們的确不是别的谷的奸細,我們來自人間。不過真的需要九瘍梅,不多,隻要三株。不會偷你們的啦,買行不行?知道大叔不是缺錢的人,銀錢也隻是略表我們的心意而已。”
老人呵呵笑着走過來。“真是個嘴甜的媳婦,怪不得能找着這種境界修為的老公。”
他舉起拐杖,指了指樹上的心燈。“此燈名為照心燈。路過的人倘若癡迷昏庸,燈便一片黯淡。心中雜念越少,智慧越多,燈便越亮。”
是嗎?魅羽獨自轉身,往後走了十來步,身旁的燈依次亮了。雖然還能照清路,但比剛才二人一同行走的時候,要明顯暗一些。
“那敢問老人家,”陌岩終于開口說話了,“為何您走過的時候,燈一個都沒亮?”
老人呵呵地笑了。“我一介鬼魂,雖然實體影像修得還湊合,但畢竟沒有心,是點不亮這燈的。”
“佛說,萬法唯心造,”陌岩說,“這個心不是指的肉心,肉心同樣是這個心造的。智慧空明與否,與肉心無關,甚至與人鬼也無關。所以……”
他擡頭望了望路旁的樹。“這些不是照心燈,是老人家使的什麼法術吧?”
啊?魅羽愣了一下,急急趕回來。被愚弄了?
老人這次哈哈大笑。“無聊時玩的小把戲而已,還是第一次被人識破。通常來者一聽是照心燈,注意力都集中到燈的亮度上了。閣下并非患得患失之人,請。”
說着,做了個請入内的手勢。
那是那是,魅羽跟在二人身後,邊走邊想。隻有自己這種沒有真才實學的人,才會緊張外界對自己的評定。這就算是真的照心燈,把陌岩照得一團黑,也不會讓他産生自疑。
路挺長。魅羽走得無聊,便不着邊際地思索起關于“心”的問題來。貪嗔癡慢疑,佛稱之為五毒心。
這個“貪”嘛,陌岩連少光天的太子之位都不稀罕,自然是沒有的。
“嗔”,嗯,據說肥果出現之前,他是從來不和人生氣發火的。在她出現之後,好像也沒見過他對别人動怒吧?隻有對她魅羽,不僅經常發火,而且還很兇。
“癡”,還好吧,他遇事一向挺清楚明白的。
“慢”,沒有。從未對人對事傲慢過。
“疑”,他不自疑,當然更不對佛法或者真理表示不信。他有時會疑人疑事,但幾乎每次他的懷疑都被證明是正确的。比如剛才。
由此說來,她算他唯一的心魔,是嗎?無論如何,地位特殊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
一路向下走,總算到了盡頭。魅羽覺得自己此刻站的位置應該離地獄不遠了。面前的建築像是座宮殿,質地是光滑的黑石頭,黑色裡摻雜着某種細碎晶瑩的成分。門前廊角到處裝飾着類似節日的彩燈,細細一看,都是各種人體器官。
見到的進進出出的都是女人,長眼細眉、柳腰纖指,見到來客微微蹙眉,似乎不怎麼歡迎。老頭是這裡的管家,據他說,少主人正在睡覺,他可以先帶二人去看看他們的九瘍梅園。
魅羽猜,可能每一個谷裡,都有一戶管事兒的人。而他們的等級财富,便能在這九瘍梅園的規模中體現出來。
從外面一路進來時,魅羽還沒有看到過侍衛或者看守。然而到了九瘍梅園子外,五步一哨,十步一崗。鐵門打開後,二人放眼望去,吃了一驚。原本應該是種滿園子的梅花,都已被人倉促粗魯地拔掉或者剪走了。
隻有園子中央還剩了孤零零的一株,上面開着幾多紫紅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