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而溫柔的、如同流水般悠長的前奏悄然奏響。随之淡去的是台下本來熱烈的呼喊。
齊路遙凝視着前方的地面,在心中默默跟進着前奏的節拍,将自己沉浸入舞台的氛圍中。
“回身望熾色朝霞裝點天際
露水垂落泛起漣漪”
前奏将至尾聲。
齊路遙視線透過肩上黑色羽毛裝飾的縫隙,看着靳羽擡頭望向身後。靳羽目光掃過屏幕上流動的夜空,再在前奏終止的一刻回身,舉起話筒,伴随着走向舞台中央的動作唱出第一句詞。
多數時候下,一個人唱歌時用的音色都隻在小範圍内變化。靳羽唱歌慣用的音色與他的本音相差并不遠,雖然也經常被評價為“少年音”,但相較于齊路遙來說,還會更偏亮色一點。
而今天這首歌,顯然不被包括在“多數時候”——調子本來就起得很低,他今天還刻意壓了音色,聽上去比平日裡要沉穩不少。
與預期略有不同的開場風格,引發了台下觀衆的驚喜和期待。
随着他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成員們的陣型開始移動,伴随着背後屏幕中緩慢流動的星圖光景一道。
“收好行李一路向西
去尋找未知而既定的結局”
跟在他之後,洛明決面向着觀衆席的方向前行,唱出第二句——依舊用的是比平日裡更低沉、也更成熟半分的音色。
這歌的開篇是對過往的回憶。
年輕時候的自己,站在雖然知道終局、但一切都尚且可以被幻想的、人生征程的起點上。身後是值得留戀但又必須告别的光景,向前是一望無際的、鋪展開的可能性。
在多次修改後,他們最終沒有使用貫穿全篇的某種象征來講故事,反而是将“人生曆程”這個命題,以最直白的表述放在了明面上。
齊路遙握着話筒,想起隊裡剛開始讨論選題時的一些片段。
“你們隻有幾歲的時候,有沒有聽過一種哄小孩的說法,”彼時藥團人圍成一圈,文栩捷抱着抱枕靠在牆邊,開口說,“離開的人會變成星星,在夜晚照耀被留下的人——這是我看到這個字的第一聯想。”
“你的想法是,”謝忱提問,“将主題放在‘離去’這個點上嗎?”
“是也不是,這麼說吧,”文栩捷說,“我們小時候偶爾跟着家裡大人出海,船上的電要省着用,所以主要娛樂就是和大人聊天。我媽當時給我說,大海與天空就是對稱的一體兩面,我們住在海邊、靠海而生、習慣于日常在海邊或海上前行,但也不要忘記時刻擡頭看看天空——你們晚上在甲闆上看過風景嗎?”
有人點頭,也有人搖頭。
“海面會倒映夜空,站在中央觀測,向上向下不同但又彼此相似,它們最後在遠方交疊于深色地平線,像鏡面成像一樣,”文栩捷繼續說,“向海洋深處的前進并非總是平安收尾,大海留下了一些人的生命和另一些人的夢想,不過,正因它與天空互相對稱和映照,所以前人們都說,溺于深海也同樣是墜入夜空——她是這樣給我說的。島上的人們往往會選在星星多的日子出海,并在前夜一同向天空、向離去的前輩們祈禱平安。”
“從四五歲開始懂事的小孩,到暮年不太清醒的老人,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迷信,但大家依然會将其作為儀式般繼續下去,然後走上前人走過的道路,向着未知的海洋遠行。”
“我小時候覺得,某種意義上,同天空與大海一樣,離去的人和留下的人也像是遙望彼此但無法觸碰的一體兩面。所以對我而言,那句話的重點不在于離去,而在于……傳承?”
他說到最後尾音上揚,是文栩捷這個人少有的、認真而不确定的語氣:“我并不想提議探讨生與死這一角度——而是,我更想說,道路上的延續,一些人踏上征程,以各種方式到達自己的終點,另一些人與他們告别、再在前人的注視下走上他們的道路,這樣的。”
最後,他的故事确實成功說服了在場所有人。于是藥團這次的選題便以此為基礎展開。
至于更多的——文栩捷不說,大家也都沒有再追問下去。僅僅是他說的部分,就完全足夠作為故事雛形了。
而此刻,他們在舞台上所講述的,就是屬于“離開的人”所留下的傳說。
年少時獨自踏上前路,人生如同單行道一般。
“灰塵鋪滿陌生的起點站
丢失了返程按鍵
單向列車的唯一解是向前”
成員們彼此交錯着在台上走位,互相擦肩而過,又或是短暫片刻停下步伐。
齊路遙舉起話筒,唱出他的第一句詞。
“得與失總各自參半
下一步是機遇又或是背叛
生活總與迷霧相生相伴”
與之前的隊友們一樣,同樣是刻意壓低的音色——此時台下的觀衆們已然接受了全員都用非日常的音色唱歌,不再對其做出特别的反應。
齊路遙的預想是這樣,但來自台下的反饋依舊比他預想的強烈不少。
這一段裡,他們開始講屬于前人的旅途。
縱然世界永遠不缺天才,但對第一次經曆生命的人而言,缺乏指引的路途不太順利才是常态。
“踏過片刻喜悅與長久晦暗
談及來路也不算遺憾”
于是他們說得失成敗,說無常與命運,說被後人定論為正确或錯誤、但對身處其中的人隻有選擇與未選擇的那些節點。
起伏不定某種意義上才是人生的确定,而同樣能被确定的是——
伴奏的音調驟然升高,隊員們的腳步停頓住,各自站在不同立式鏡子的邊緣。
一同開始演繹這首歌的第一段合唱。
“縱身一躍的我
陷入泥沼的我
擁抱洋流的我
斬斷執念的我
向無望奔跑的我”
不過,說合唱也不完全合适。
七個人的高音被分出了好幾重層次,不同和聲彼此之間易于分辨到泾渭分明、但又配合和諧到宛若本就一體——這可以說是屬于Blazar的集體炫技。
每句唱詞的演繹核心在他們之間轉移,而呈現出的聲色重心也如同流淌的海水般在台上遊移。
是幾乎毫無瑕疵的完美配合。
“請忽略我
請放棄我
請忘記我”
走向結局的前人如此般向後來者訴說,如同時間流動般永不回頭,而在此之後便轉身投向屬于自己的命運。
“逆行重力的我
墜入夜空的我”
到最後,聲音間的層次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大家共同的、齊聲的合唱。
而在“墜入夜空”的聲音落下的同時,台上的全員各自背對着鏡面、或者更準确地說,背對着鏡面所反射出的流淌的夜空——向後直直倒去。
下一秒,台上特制的立式鏡子們被碰撞後同時應聲倒下,在地面上碎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也伴随着破碎的巨響。
同時碎裂的,還有身後屏幕上本安靜流動的星空圖景;同時響起的,也還有驟然變得激烈的伴奏聲。
齊路遙在那一瞬間微微低頭,從碎片中看見被倒映着的破碎的夜空。
觀衆席為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安靜片刻,接着他所聽到的,便是在整場公演中都前所未有的歡呼聲。
他穩住重心,趁着觀衆被碎裂的鏡子和光影的誘導轉移注意力的片刻,伸手摘下肩頭的黑色羽毛插在腰間,将外套向背後一扔,再繞過隻剩框架的鏡子,與隊友們一并轉回舞台正面。
耗時三秒的全員換裝,藍黑的風衣變成白色的絲質襯衫——這倒是很像摘星2三公時的那件衣服。
齊路遙在上台前還開玩笑說,希望這次的三公也如同上次的三公般順利。
此時此刻,剛才鏡子破碎的轉場帶給台下觀衆的現場震撼顯然尚未落幕,全場的氣氛都已然到達了某種高點。
這也合理。
比起需要被後續慢慢解讀與思考的、屬于表達層面的東西,在層層遞進的華麗的高音轉音與和聲之後、接續的更有直接沖擊力的聲音與畫面,顯然更能直白地引起觀衆的激情。
他們的下一段演繹當然也不會等待熱情的消退。
鏡面破碎後驟然擡升的背景伴奏,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趨于和緩。而在這之後,齊路遙舉起話筒。
“擡頭看悠揚炊煙飄向雲端
月色流淌垂落海面”
這一句不再是壓低的音色,而換回了更常用的風格。
在同一場舞台表演中切換不同的音色,觀衆們自然也能明白,這是一段新故事的起點。
——而他們進一步容易發現的是,雖然曲子的音調被擡高了一些,也變成了慣聽的更有少年感的聲色,但這一段的音階走向卻與上一段如出一轍,準确說來,它就是開篇升調後的結果。
“聽着傳說學習勇敢
也幻想奇迹與汗水交織的詩篇”
而在新故事的起點,新一代的少年人們聽着離開的人的故事,又将重新踏上屬于他們的道路。
屬于他們的——未完待續的道路。
“虛影閃過斑駁的舊路途
展開了陳舊地圖
人生答卷的反義詞是駐足”
那條道路不再嶄新而鋪滿灰塵,少年人從中隐約窺見前人走過的背景。
然後邁開步伐。
“成與敗在彼此追逐
所倚靠是概率又或是天賦
生命是向前行義無反顧”
這是與第一階段對應但又不完全對應的、屬于後來者的行程。
成員們的走位與前一階段大緻接近,又有所差異。如果說上一個階段的很多動線都是繞行與曲線,那這個階段的動線則更筆直、更簡單、更有某種應該被稱之為“信念感”的意味在。
當然,現場的觀衆此刻并不能完全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所能看到的更直觀的演繹,則是台上七個人各自定點在地面鏡邊停下,然後在擡升的音階中,開始跳舞。
“全力掙脫禁锢于塔尖起舞
伴奏沉寂也從不孤獨”
如果說之前走位過程中夾雜的肢體動作,是“加入了現代舞元素”,那這一段則是十幾秒的、他們特意找科班生俞思晨請教過的、按現代舞風格改編表演。
七個人彼此分散,但又共同起舞,與隊友們互相輝映的同時,也與鏡子中反射出的、自己旋轉的身影彼此映照。
齊路遙以一個輕盈而自由的旋轉結束了這一小段表演,接着舉起話筒,與隊友們一同開始第二段交替分層次的站樁高音唱詞。
“遙望天穹的我
穿越暴雪的我
搏擊風浪的我
斬盡繁蕪的我
同未知高歌的我”
與第一階段不同的是,上一階段的最後一句是音調下降,這一階段的最後一句是音調擡升。
如果在節目播出後有人用來對比,或許能很直觀地看出,從靳羽的第一句到如今的第二段高音,這首歌已然跨越了不知多少個音階——他們創作的時候,幾乎是卡着成員們能順利完成的音域上下限來的,僅論這一點,其核心目的就是炫技。
隻不過在台上表演的時候過渡還算自然,大概此刻并不會有人直觀意識到這一點——大家更關注的當然是直觀的舞台呈現效果。
當然,在純vocal曲中,高音就是提升直觀沖擊力的最好選擇。
第一階段中,離去的人站在終點回首過去,想着人生如流星般閃過。而此時此刻,年輕的人尚且還有無限未來。
台上的演繹者們各自在地面的鏡子邊坐下,擡起頭合唱。
“請看着我
請愛着我
請記住我”
随着演繹的推進,音調逐漸低下來幾分,節奏放緩,和聲也變得輕柔而溫和了不少。
年輕人們看着頭頂的天空,似乎也是想透過閃爍的星星,看向那些若隐若現的、始終注視着海面的、虛無卻又似乎真實存在過的身影。
“追尋流星的我
凝視夜空的我”
背後的屏幕變成了流星劃過天際的圖景,場館内的實時轉播屏則變成了俯拍的視角。
于是他們又低下頭,與鏡面中的自己對視。
在剛剛轉身坐下時,齊路遙已經将黑色羽毛重新卡在了肩頭。
這是他們的一個小設計。
“我們可以每個人選個小裝飾,用來代表第一階段的人,”舒卓然當時如此提議,“将其作為前人的信物留到第二階段,作為一種象征。”
這顯然是一個很好的提議。
于是昨天彩排前,他們在盒子裡挑挑揀揀找深色系的、方便摘取的飾品,齊路遙第一個看中的就是這個黑色小羽毛夾子。
“你幫我找一下,有沒有什麼……比如北極星形狀的?”
而靳羽在他身邊坐下,看了眼齊路遙手上被選中的結果,然後說。
“你不是不喜歡用羽毛這個意象自我代指嗎?”齊路遙扭過頭看他,語氣中帶着毫不隐藏的笑意。
這倒是衆所周知的事。
如果名字中有可以作為名詞的字,很多人都喜歡用其發散出意象,用在各種同人作品或周邊制作中。而比起更接近本義的羽毛或羽翼,靳羽本人提過,他自己更喜歡的是一些衍生的意象,比如飛鳥,又比如羽箭,他的飛鳥站也是因此得名。
至于齊路遙,因為他那個遠近聞名的神站的存在,加上粉絲名,基本綁定的都是搖光、北鬥七星或者幹脆直接是星星之類的意象。
“也不是不能用,也不能說沒關系……吧?”靳羽眨眨眼,停頓片刻說。
齊路遙雖然調侃,但還是很積極地陪他一起找,最後還真找了個北極星形狀的領夾出來——于是倒莫名其妙實現了某種信物交換。
而此時此刻,齊路遙也同其他人一樣,伸手覆蓋上鏡面,注視着其中被倒映出的自己。
深色的信物作為點綴,在純白的底色下尤其明顯。而他們從鏡子中,看到的是尚且年輕的自己與離開的前人彼此交彙又融合的畫面。
年輕人踏上舊人的道路,面臨荊棘風浪,遵循他們留下的足迹,然後比他們走得更好。
而那些離開的、或功成身退或黯然退場的人,與那些錯過的境遇,都将會始終與他們相伴。雙方無法相見,但又時刻都能以另一種方式再會。
“無法觸及的你
終将重逢的我們”
不可觸及的背面也是終将重逢。
最後一句合唱聲響起。
——但這不僅僅是台上七人的合唱,也是與伴奏聲中的、他們提前錄好的、另一種音色的自己的合唱。
兩種不同風格的聲音彼此交彙在一起,就如同是穿越時空,與舊日身影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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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尾部分的雙重合唱成了這場又一個引起熱烈響應的亮點,而藥團人結束表演,向觀衆鞠躬緻意然後下台。
實話說,比起立意和情感,對vocal曲而言,現場最重要的點還是好聽,他們寫歌時其實也更關注這點。
觀衆可能甚至不會在意歌詞的内容,但一定會在意聽感——而從台下的響應來說,齊路遙至少能确定,在“好聽”這件事上,他們實現得很不錯。
得到正向反饋的藥團衆人于是打算回準備室,卻沒想到,被意料之外的人攔在了途中。
比本人更先出現的是一道陰影,伴随着齊路遙不太熟悉、但也能辨識的聲音——展詢191的身高多少有點壓迫性在。
“伸手。”他說。
被他攔住的文栩捷擡頭看他,并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但仰視的角度下,莫名有點輸了氣勢。
齊路遙不知道文栩捷的人際關系還能伸這麼遠。他試圖從對方那裡得到一個眼神暗示,但文栩捷并沒有看他——準确說來,是沒有看任何隊友。
齊路遙又與靳羽對視一眼,得到的是同款的茫然。
展詢見對方不動,于是又加重語氣,将這兩個字重複一遍。
齊路遙剛想着氣氛不對,要不要說點什麼,文栩捷總算是伸手接了——落到他手裡的是一片白色藥片,帶着錫紙包裝一起被剪下來的。
齊路遙偏頭看了看,試圖辨認,但沒成功。
“你果然沒給你隊友說。”倒是展詢見齊路遙的動作,用毫不意外的語氣說。
“少管閑事。”文栩捷拆下藥片,也不喝水,就直接幹咽了下去,完了就開始陰陽怪氣。
“這麼果斷,也不怕我下毒啊?”展詢于是也回敬了回去,以一種很不符合他人設的方式。
“我也配你下毒?”文栩捷反問,然後說,“說完了?能不能快走。”
展詢沒急着走,反而是轉向藥團其他人:“這個人一到大暴雨天就會劇烈頭痛——他自己是不可能會主動吃藥的,如果往後你們身上有止痛藥的話,可以直接給他,常見的都不過敏。”
齊路遙聽到這種意料之外的展開,愣了片刻,然後點點頭說好,那我以後随身帶上。
接着他後知後覺想起,文栩捷确實在某個雨夜說過頭痛,也确實在錄團綜下雨那會格外沉默,但就這兩次,完全不同的表征,沒人能将其和驟雨聯系在一起。
而今天有演出,這人更是沒有顯露絲毫症狀——但他總歸是把藥吃下去了,那肯定多少有點問題。
展詢說完這話才轉身離開。齊路遙問了句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得到了文栩捷否定的回答,于是便帶着大家回到準備室。
流星雨的歌叫逆風起飛,立意都寫在明面上,從彩排時的情況看,也是不太整視覺花活、主要注重聽感的設計。
但經過剛才一耽誤,他們一進門看到的就是觀衆席的掌聲,完完全全錯過了全場表演。
隻能等看正片了。齊路遙想。
而既然流星雨表演結束,藥團人也就沒坐下來,幹脆直接站在門邊等其他人一起返場。
——因為三公涉及參賽隊更替,需要觀衆在前三輪第七和Afterday中二選一投票,因此必須現場公布本輪公演成績。
而踢館結果幹脆也會被一并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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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隊都重新站上舞台——好在這個台子夠大,分散開後還勉強不算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