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唐知年在手機上點了點,将它還給沈疏影:“我删完了。”
齊路遙已經徹底看不懂了。
他又和靳羽眼神交流一通,并感覺他倆最近相顧兩茫然的時候越來越多。
……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點不對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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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快解散了,我和他當不了幾個月朋友了,”而在争吵之後的當晚,組裡隻剩他和齊路遙、以及等齊路遙下班的靳羽的時候,唐知年突如其來開口說,“比起在我面前做沈疏影,他大概更喜歡做唐知年的單推王dusk——等那套身份重新被開啟的時候,就是我不能再對他提任何要求的時候了,在此之前,可能我也想多感受一下朋友意義的無條件偏向。”
齊路遙眨眨眼,聽着這段預期外發言,覺得自己需要一些思考時間。
“所以今天中午我突發奇想準備試試,看當大家面提這種要求他會怎麼做,”唐知年繼續說,“結果倒是很預料之中,他對朋友就是這樣的——但沈疏影這人看上去誰都愛,實際上誰都不愛,我的話,大概是運氣好被他選中、又運氣更好能有機會做兩年他朋友列表的一員。”
“……隻可惜快結束了。”
“他會和葉子心繼續當朋友,即使是在明面上做陌生人,但不會和我,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的,”唐知年繼續說,“如果和我做朋友,他就沒有偶像可以滿足他的追星欲了——人際關系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保持什麼樣的聯系,我和沈疏影一開始就沒有站在平等的立場上。”
“所以我想在回到原有立場前、還能對他提要求的時候,提一些比較過分的要求——我知道這個心理很扭曲很不對很神經病,但是我……算了,等我什麼時候從ud畢業再說吧,”唐知年說着說着歎了口氣,“如果那個時候……我不好說,但至少我會一直将你們兩個人當朋友的——就算沒有他沒有序團,我也可以通過橙子認識你們,是這樣吧。”
唐知年停了停,而齊路遙有些摸不透應該怎麼作答,于是和靳羽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沈疏影的“追星生涯”涉及過很多人,單單藥團隊内,他就當過忘團團粉,也pick過齊路遙——但無論是文栩捷還是齊路遙,都不會真的将此看做是友情的阻礙。
而唐知年太特殊了,特殊到在沈疏影的追星生涯裡都不可複制,特殊到沈疏影給他花七位數就像是給其他人買一百套專輯一樣輕描淡寫,特殊到沈疏影這種将事業腦寫在臉上的人,會在自身前途未知的生存戰裡給他割大動脈放血。
隻是齊路遙覺得,縱然沈疏影很可能确實沒有将唐知年當正常的朋友,唐知年這些讓他感覺意外的說辭,也并不全是沈疏影的真實想法——朝夕相處會讓他們比外人更了解對方,同時也會忽略一些事。
至少,真正過不去“偶像與粉絲”這層微妙關系的,顯然另有其人。
但齊路遙本以為唐知年不會在意這些——唐知年有唐知年完善的個人世界。隻是如今看來,這人的世界并沒有齊路遙一度所猜測的那樣徹底封閉。
封閉自我的或許同樣另有其人。
齊路遙在心中歎了口氣,心想作為兩邊的共同朋友來說,如果有需要,到時候也不是不可以讓自己在其中起點作用。
洛明決有天然立場,序團隊友太過于親近可能反而損失視角,他這樣不遠不近的剛剛好。
“換成五個月之前的你,絕對不會說出讓自己起點作用這種話,”在與唐知年道别後,靳羽說,“這種事并不在那時的你的幹涉列表中。”
“你怎麼也在翻舊賬。”齊路遙無奈。
于是他又不由得想起,摘星2三公時,某個他從依舊亮燈的塔組練習室經過,并旁聽了靳羽和文栩捷對話的夜晚。
——那還是他和靳羽剛開始雷打不動般一起下班的開端。
那時候的靳羽還在編故事勸說文栩捷和他一起改賀白澤的歌。完了之後又給齊路遙說,人有時候潛意識總需要被推着去做一些事,因此他理應做這個勸說的舉動。
彼時的齊路遙對此不置可否。而事到如今,再去刻意回想當初的片段,他又不得不滞後式承認,自己這個剛認識的人看來略有冷淡、熟了之後也很難說活潑熱情的室友,才是他們這群人裡距離“冷漠”兩個字本質最遠的人。
——即使在沒有那麼熟悉彼此的時候,這人總喜歡用“私心”和“目的”去掩蓋一些本能。
比如過年那會陪自己一起去尋找真相那次,如果當時他們的立場互換,齊路遙自己……大概率是不會做出如此選擇的。
如果是此刻的他,别說施以援手,甚至也可以為靳羽的困難赴湯蹈火——雖然這詞用得挺好笑的,齊路遙想。
但那是二月初,是他們的關系最适合用“不太熟”來形容的二月初。
論壇最近偶爾會說,靳羽被他帶開朗活潑了不少,齊路遙想。但說到底,究竟是誰在影響誰……大概真不太好說。
齊路遙想,他至今為止的二十年人生裡,前前後後交過很多朋友。
其中大部分人都會說,他是一個真誠的、好相處的好人——但他自己心知,在這些交情裡他所做的,多數是利用經驗積累認人識人,再出于所經受的教育,選擇用最簡單的方式,關心和回報身邊的人。
平穩自由的成長環境賦予他後天形成的溫和善良,理性與價值觀再進一步操縱他的行為,但回過頭來想,在這些人際關系裡……他其實并沒有太多情感層面的投入。
所以每個階段,他身邊都會有一些關系還不錯的朋友,但都不長久。畢業、轉學、搬家、工作變動,友誼自然産生,也自然随着物理關聯的消失而消失。
身邊的年輕人們多少有些“多年朋友”,齊路遙不提這個說法,也沒有可以被這樣稱呼的對象。
于他而言,過去的那些朋友,相處時都很愉快,分離的時候也并不惋惜和留戀。淺層但友好的關系和漸行漸遠的結局,這本來才是人生的常态。
直到那天從塔組練習室出來時,齊路遙也依舊這樣想。所以他會說,自己更傾向于遵照别人通過外在信号釋放出來的信息行事——對于大多數浮于表面的階段性友誼,這完全夠用,甚至能支撐起他一貫的好風評。
但如今的齊路遙反思,大概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其實……對人際關系這件事,多少有些冷漠——足夠用腦,足夠負責,但不夠用心。
當然,論迹不論心也是人之常态,甚至于剛出道那會,他也會用這一準則對靳羽做判斷,所以齊路遙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夠好,也不會再自我指責。
——但如今的他已然覺得,自己這位室友……反而倒完全是一個經得起論心的人。
靳羽比他更容易猜忌、更有明面上的攻擊性、更不擅長同所有人保持良好社交、也更自我矛盾;但靳羽也比他更投入情感、更會真正意義上的共情、也更能诠釋真正意義上的真誠。
齊路遙心想。
隻不過,這大半年裡,這樣的人正在潛移默化改變他,這是一年前報名參加選秀時,齊路遙完全預料不到的事。
就如同在大半年前面對靳羽時,齊路遙還想着“不可能與之交心”,如今再回憶那時的心态,他已經完全無法共情、甚至感覺那樣想的自己有些讓人陌生。
他們如今當然能交心,而且幾乎可以沒有顧忌地交心;齊路遙如今也已然開始回以真正意義的真心——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和想法會被對方拉動,而不再是像對待過往的很多朋友那樣,隻投以冷靜而理性的關懷式注視。
很多彼此的維護和行為,不再是“我應該如此”,而是“我想如此”,或者隻是出于本能和下意識的舉動。
這當然是好事。
至少在齊路遙此刻的價值觀裡,這是好事。
未來繼續如此這般,大概他們或許确實有可能不再如同齊路遙過去的所有交情一般,成為階段性的友誼。
——不再像那些由既定的聯系所構成的關系般,在解散之後不做室友、不經常見面、最後慢慢不再聯系。
他這樣無端聯想。
平心而論,他和靳羽倒是确實不會一直做同路人。
偶像的職業壽命短暫而有限,十年二十年之後,等大家長大後,跳不動之後,他們終将會離開這個在人生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領域,然後尋找下一段故事。
那會的他在做什麼呢?
可能是繼續學業和科研,最後進高校或者研究所上班;可能是受到成長曆程的影響,最終如同父母那樣将自己投身于物理意義上更廣闊的世界;也或許在自己無法預料的某一刻,某個機遇後,人生猝不及防轉向到自己想不到的方向。
而靳羽又會做什麼呢——齊路遙發現自己很難想象,大概靳羽本人也很難想象。
或許換個形式活躍在舞台上,或許轉投幕後,又或許……于是齊路遙發現,他如今的想象總是受到對方當前有限人生經曆的制約,但生命曆程的形成卻鋪滿了随機性。
隻是他所能确定的是,在無數随機和概率加成之下,在結束這段偶像生涯以後,他們能再同行于相鄰人生軌迹的概率确實微乎其微。
他們的人生本就隻會在這兩年短暫相交,在之後的幾年行走于還算靠近能互相喊話的道路上,然後在某個節點轉向徹底看不見對方的方向。
如果像是他以前和以後遇到的很多人一樣,那在那之後,他們也會同樣漸行漸遠,最後成為彼此故事裡的“我曾經有個朋友”。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還會時不時在論壇被曾經的cp粉招魂。
但他此刻,非常明确地,不想要這種慣例般的、順理成章的未來的。
這種本不應該出現于此的、過于遙遠的幻想,讓齊路遙覺察出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他們接下來400天都還會是拆不開的隊友,按理說,這是不該被想到、或者說,至少應該被放在解散演唱會上思考的問題。
但人是不可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潛在想法的,就像齊路遙最近偶爾也的确會覺得,如今相遇的人遠比他人生任何一個階段身邊的人都更特殊。
他從小住校很多次,加上在月城幾年,有過不少室友,但面對他們,齊路遙……甚至連畢業後或者辭職後還要聯系這種話都沒有說過。
或許“長久的人際關聯”這種訴求——對于一些人來說是出廠自帶,對另一些人來說,則是會在生命曆程的某一個時期,伴随某些特定的情感投射向特定的對象的……齊路遙想不到用什麼詞來進行概括。
就如同他多少心知肚明、但一時半會不能想特别清楚、所以也不可能放在日程繁忙階段停下來去想的各種情緒、情感和想法一樣。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先不想。齊路遙心說。
能放在現在想的則是一些簡單問題——比如他在思考自己是怎麼從一句話發散了這麼多,最後覺得,大抵是受到了唐知年那段“畢業就分手”宣言的影響。
剛想到這裡,他就因為這個類比笑了出聲。
“你在笑什麼啊?”
靳羽顯然對齊路遙剛過去的一系列發散想法無知無覺——再心靈感應也做不到感應這種毫無邊際的事,于是他一臉茫然地提問。
齊路遙如實回答,将這五個字再念了一遍。
于是這回輪到靳羽笑了,笑完誇了一句:“好天才的類比,好想告訴沈疏影啊。”
“那我倆搞不好也會被唐知年制裁的,”齊路遙眨眨眼說,又覺得這話題并不适合再繼續下去,于是幹脆就順着那一大段聯想轉移了新話題,“話說,我昨天聽Rest說,文栩捷這回又在他們組當臨時隊長去了,感覺有點意外——你聽說了嗎?”
“他也給我說了,這人怎麼誰都說,”靳羽說,“所以,你說的‘又’這個字,是相較于哪一次?”
“可能是三公。”齊路遙想了想,其實這話是出于本能,沒怎麼過大腦,但他還是接了下去,“三公那會他在你們組為什麼要當隊長啊?”
“我就等着你問這個呢,”靳羽低下頭笑了一聲,又擡頭說,“如你所想,我前幾天确實問了他,就你去考科三那天下午。我當時問他……”
靳羽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像是在回憶——又像是想讓齊路遙猜測。
“你問他,你當時三公競選隊長,是不是想三公結束就退賽。”齊路遙判定為後者,于是他收斂了笑意,正色說,“他說什麼?”
“你怎麼還真開始學他說話風格了,好歹問一句猜對沒有吧,”靳羽歎了口氣,“他說本來是,但看上去我不想讓他退賽,所以最後就沒退了——這個人腦子裡還想道德綁架我呢。”
但道德綁架是玩笑話。齊路遙和靳羽都清楚,如果文栩捷這麼說,那這就是實話。
于是,那天休息時間的聊天結束後,兩人準備順便去看望文栩捷,結果沒成功,被樂織霖以“讨論關鍵舞台設計不讓提前探視”的名義趕了出來。
往後則是排練繼續各自進行。
五組的氛圍并不太好,但也算穩定了下來。
大家專心排練。排練之餘,有能力的承擔調整和改動的工作,而齊路遙在此之外,還得到了一個工作——給唐知年和邵怡藍傳話。
齊路遙本想找時間和唐知年解釋,說這些交流都是排練需要,唐知年所提議的改動安排肯定要通知邵怡藍。但對方倒先預料到了這點,隻擺了擺手說辛苦你了。
“……舉手之勞?”齊路遙頓了幾秒,好不容易憋出這麼個詞,然後兩個人就一起笑了起來。
不過,雖說排練磕磕絆絆,但一周下來,最終等到驗收公演時,結果反而還挺不錯。
可以說是超出預期。
四公的投票分兩輪,第一輪是每組内選一個成員投單人票,第二輪是選一個組投組票。最終的個人票數由單人票和所在小組的組票加權而成,而各隊的票數則由成員個人票簡單算術平均得到。
不算太爆冷的結果是,藥團這次拿到了他們王座2的第二個現場第一。
其中,靳羽他們那組拿了組票第一,齊路遙自己拿了個人票第一,甚至小斷層了第二的金荷——舞台表演之外,前者是靠高人氣成員多,後者是靠組内其他成員人氣一般、因此分票少。
相較于此,絕對算爆冷的結果是,在擁有一個知名無縫銜接異性戀隊外戀愛咖、一個正實時被多數人抵制的黑料咖、以及三個人氣相對一般成員的前提下,不幸還抽到第二個表演的五組,組票居然沖上了第二。
——實在要說原因,那可能是元氣歌比較容易調動現場情緒,加上他們有個“鐘聲敲響一次就換一次風格”的有趣舞台設計。而那些沒有偏愛成員的、除UD之外的各隊隊粉,則會給他們傾斜票數。齊路遙想。
“我倒覺得是你表現太好了,這些組票說不定都是投給你的,”靳羽思考片刻,然後開口反駁了他的觀點,“可惜你沒坐在後台看自己那場——真的特别耀眼。”
齊路遙笑得很開心,笑完說:“……我倒是想坐在後台看我自己,可惜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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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後的四公的休息日,很巧的是七個隊都沒有安排。
于是大家難得在大白天坐在一起,錄制了一些正經的、好玩的遊戲物料,計劃過幾天用各個隊的官号接力發出來,作為某種意義的團建活動。
順便還給紀彌辛過了個隆重的22歲生日,隆重到讓這種流星雨隊内的social人士都顯得有點局促。
不過,從齊路遙這種旁觀者視角來看,他倒是覺得還挺好玩。
而對齊路遙自己來說,另一件幸運的事是,這天結束後,他突然産生了一些二專個人曲的靈感。
于是他幹脆在練習室熬了個大夜,将它們都記了下來。
然後回住處稍作小憩,迎接決賽周的開啟。
決賽直播過後,除開頒獎典禮,一群流量團體像這樣聚在一起的機會,大概是很久不會再有了——至少齊路遙覺得,在藥團的存續期裡,他們是等不到第二次的。
2021年8月8日,所有人最後一次坐在了那個錄賽程的房間。
這回沒有任何抽簽,林若奕宣布了決賽周的規則,就宣布了錄制結束。
決賽周的選曲規則是完全自由。
自己的歌、别人的歌、甚至是用别人的歌二創都可以。風格不限、時間範圍不限、語言不限、舞台形式也不限,隻要能解決版權問題,那就可以上。
當然,于藥團來說,甚至不用讨論,他們的選項本就隻有一個——為決賽專門寫一首新歌。
所以在其他隊還在演播廳竊竊私語時,隊裡就已然有餘裕讨論點有趣的問題。
“我發現,既然今天沒有抽簽,那接下來隻有決賽上場順序這一次抽簽機會了,”文栩捷語氣中帶着笑意,“但我們隊裡有兩個人沒抽過,為了避免争議,最後一次我上,小羽你自願放棄吧。”
“啊,你在說什麼?”靳羽聞言震驚擡頭,“有沒有道理啊哥哥?”
所有人都一起笑了出聲。
其中舒卓然是笑得最高興的那個:“靳羽,你也有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