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燈之盟在三千年前訂立,黃池國消失了三千多年,那顯然是不曾參與盟約。
蔺輕塵眼睛便彎了一彎,笑着又給她斟了杯酒,“有——師尊曾與黃池國先祖結下善緣,共同點亮巫族海燈。若黃池國蒙受苦難,金鳌島自然不能不管。”
“是盟約管,還是金鳌島管?”
“燈盟約定,凡有燈之族皆同胞,不得互相侵害。既有燈,那當然便歸盟約管。金鳌島是盟約所奉的共主,歸盟約管,當然便歸金鳌島管。”
“那你呢?”
“我是金鳌島首席,自是責無旁貸。但我管的是部族島國之間的争端,你那阿鹹的一己恩仇,怕還輪不到我去調停。”
丹青道,“黃池國歸你管便好。”
蔺輕塵頓了一頓,“——你懷疑那個阿鹹的仇恨,是因族争國戰而起?”
丹青道,“阿鹹這樣女子,大約也隻有國難才能讓她背土離鄉,滿腔怨恨的舍命複仇。”
何況還有同心箋上浮現出的令人極度不安的腳印與火痕。
若阿鹹當真背負國難,那丹青這個初出茅廬的偏執小姑娘的保證,怕是不足以令她信賴。
唯有通宇教主這般真正救苦救難的聖人、無所不能的道祖立下的規矩,才能給她以足夠的保障。
蔺輕塵道,“這也隻是你一己論斷。”
丹青道,“事實如何我會去查證。請蔺真人出手時,自當鐵證如山。”
蔺輕塵緩緩眨了眨眼睛,道,“請我出手,也不必非得鐵證如山。——你這萬事一肩擔的性子也改改吧,莫忘了還有我在。”
丹青:……
丹青恨恨的道,“是啊,有你在,可真是令人安心。”
蔺輕塵對這種你好我好的新奇體驗頗為滿足,便又一指酒杯,道,“再飲一杯吧。”
丹青:……
丹青幹脆奪過酒壺仰頭咕咚咕咚一氣喝完,道,“我喝完了,也冷靜下來了,現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蔺輕塵神色複雜的看着她,道,“自無不可,然而……你還站得穩嗎?”
丹青翻手看了看酒壺,“有什麼站不穩的?難道你在酒裡下了毒?”
“……可惜沒有。”蔺輕塵居然當真露出了惋惜的神色,然而随即便釋然了,“顔姑娘真是豪飲。”
丹青冷笑道,“這是自然。修界的酒擱在人間,也就比水略稠些罷了。我阿娘有一鬥的酒量,阿爹略少,也能七升不倒。你若想試我的酒量,勸你還是省省吧。”
蔺輕塵笑道,“小可記下了。”
卻忽的又沉穩下來,道,“放你出去之後,外面必定還有一重幻境。那幻境可不比此地——黃池國人天生擅長咒術。你那故人以性命獻祭,怨毒如此之深,所施展的幻術必定兇險異常。你與她固然情深義重,可她心陷怨恨卻未必顧及得到你。你若顧慮她的性命,沒有揮劍一斬的決心,隻怕反要受她所害。”
丹青道,“我明白——迫不得已之時,我會拔劍。”
蔺輕塵便将手伸了過來。
丹青莫名其妙,“做什麼?”
“不是要出去嗎?”蔺輕塵笑道,“此處是心相時空,須得你我身心如一方才能操控。我思來想去,牽手已是最不冒犯的合體了。”
丹青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蔺輕塵的手。
那隻手幹淨清爽,骨節修長,色比白玉更暖潤。每一分都恰到好處,天生就該握最雅最正的劍。若長在别人身上,縱使不被邀約,丹青看了怕也忍不住會想摸上一摸。可惜長在了蔺輕塵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她卻也沒怎麼掙紮——畢竟和親這種代價,她稍作權衡之後也都接受了。牽個手而已,有什麼可矯情的。
就是握住後才發現那隻手居然比她的大,實在令人嫉妒不服。
雙手交握之後,一步踏出,隻覺時移物換。
眨眼之間便知已從那“罅隙”中脫離出來。
落足時,眼前景物便已換了時空。卻全然不是他們先前所設想的修羅煉獄。
最先見到的是光,光自無數被串連起的燈籠上來。那燈籠的長串縱橫交錯卻又錯落有序的沿着長街一路鋪展開來,像是地上的銀河一般,照亮了街巷兩側色彩鮮明的店鋪、招牌、樓台、酒旗、攤位……還有人——無數身着節日服飾,熱鬧喧騰的來來往往的人。
從樓台上探身出來挂彩旗燈籠的店小二,掐着腰仰着頭指揮的胖店主,扛着插滿小玩物零食的垛子的遊販子,騎在大人的脖子上舉着風鈴的孩子……所有人都喜慶洋溢的忙碌着。大大小小遠遠近近的吆喝說笑交談的聲傳入耳中,一瞬間便令這繁華熱鬧的畫卷在丹青的眼前活了過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開爐”,烘焙的熱氣卷成雲霧模糊了視野,糖與麥的甘厚、魚與鹽的焦香霎時間在空氣中彌漫開。
遠處有人敲起了鑼鼓,人群呼喊湧動着奔流過去。随即如潮水般兩分,那潮水所簇擁的中央,身着彩衣、頭戴傩面的舞隊由遠及近的走來。身旁追着歡呼奔走的兒童。
而丹青牽着蔺輕塵的手,站在燈火爛漫然而行人闌珊之處,看着為首的舞者推起了傩面,露出了她闊别十年已久的,熟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