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喲。”周明煙吓了一跳,“怎麼了,陸上将?”
陸尋燼目光隐隐震顫,沒有回答她。
酒裡添加的僅僅是濃縮薄荷。然而他對着普通的薄荷味道,仍然會産生類似感知信息素的反應。
這是一種信息素沉積。意味着一天一夜過去,他血液裡殘存的信息素不但沒有排掉,反而積累發酵,讓他的感知更加清晰。
都是Alpha,信息素強大,但排解能力也高于其他人。按理說,在拮抗反應後的八小時内他就應當完全複原。而眼下這種情況,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他為什麼排不掉周明煙的信息素?
對面的女人還在探詢地望着他。陸尋燼意識到自己表現得過于緊張,又坐回去。
“換酒吧。”他表情也恢複平淡,“這瓶太烈了。”
“行,換。”周明煙答應得相當爽快,“陸上将你願意陪我喝,我已經非常感激了。我這樣的人,亂玩能找到一百個伴,能坐下來說說話的,可能三個都沒有。”
陸尋燼沒回答。他不願陪任何人喝酒,現在留在包廂裡,隻能說是為了留住周明煙“成為飛行員教官”的承諾。而周明煙那邊已經開始說鬼話博同情了,這會兒要是陸尋燼真能喝多了跳個豔[//]舞,她連星球堡壘都可以說成是自己做的。
兩人對視了一秒,彼此都對對方的想法心知肚明。但周明煙還是給他倒了一杯新的酒,陸尋燼還是接過來喝了半杯。
“我保證,在你成為教官之前,會給你恢複名譽。”陸尋燼說,“薪資和待遇都不用擔心,我會給你最優級别。”
“還在念叨聯邦的事兒呢。”周明煙說,“你怎麼就那麼熱愛聯邦?”
“這不叫熱愛聯邦。”陸尋燼回答,“保證突破計劃順利進行是我的任務,防止文明降級則關系到整個至高聯邦未來五十年的發展。恪盡職責,僅此而已。”
“你這麼怕文明降級?”
“文明降級會影響跨星系團貿易,也會影響K星的光熱能分配。從經濟到文娛都會受到重大影響,發展會趨于停滞。也許你不喜歡至高聯邦,但我原本希望惠及的也是K星的普通人。”
“陸上将,我去過好幾個象限。也跨越過三個躍遷點,訪問過二級文明。”周明煙說,“我隻能說,如果一個文明連立下汗馬功勞的軍人都敢驅逐,導緻連合适的飛行員都找不到……”
她懶洋洋地舉了舉杯子。“那這個文明活該降級。”
陸尋燼沉默了兩秒,還是忍不住說:“真到了那一天,你會怎麼做?像容語說的,直接離開這裡?”
“我肯定是要跑的。”周明煙說,“你大概會跟着K星共存亡吧。”
“畢竟我也是‘活該降級文明’的一分子。”
這幹淨的想法有點兒太幹淨了,周明煙現在看他就跟看景似的:“如果有一天聯邦也背叛了你呢,你還會這麼想嗎?”
陸尋燼敏銳地察覺到,她在把話題往她想要的方向引。
但他又沒什麼辦法,她的談話邏輯沒有任何問題。
“就像背叛我那樣。我探索黑域的時候受過傷,清退那年左手臂還沒有完全恢複知覺,即使這樣,我的母校隻是急于和我撇清關系。”周明煙聲音已經低下去,“換成你,你的理想難道不會徹底破滅嗎?”
女人垂下纖長睫毛。高窄鼻骨投出淺淺的陰影,她不笑也不挑眉時神情平添憂郁,右手一粒一粒地解開襯衫扣子。陸尋燼緊張地出聲:“你……”
她襯衫裡穿了件很貼身的黑色背心,褪下一隻袖子,就完全露出手臂。瘦而不弱,異常有力量感的修長肌肉線條,從肩膀到臂彎,有一整條歪歪扭扭的傷疤,仍然泛着粉紅色。
陸尋燼肩線隐隐起伏,呼吸仍然無聲,看了一眼便馬上轉開眼,說:“是神經手術的傷痕。”
“嗯哼。”周明煙把袖子套回去,“陸上将,喝酒。”
就像從前哄那些漂亮男人投懷送抱時那樣,她說出的“凄慘過去”有了效果。
——周明煙能看出這一點。即使陸尋燼心裡明明很清楚她想做什麼,但那疤痕太刺眼了,由不得他不往心裡去。她笑眯眯地望過去,桌子對面的年輕上将眨了下眼,深灰色的眸子閃動片刻,最終隻說:
“辛苦了。”
“不辛苦,其實不怎麼痛的。”周明煙說,“如果當時趕上陸上将你在,也許我還能多撐一陣子吧。”
她示意智械仆人繼續給他倒酒。陸尋燼又一次想推辭,他從來不喝酒,酒量也很差。喝了一杯,眼下和顴骨已經飛紅。周明煙唇角快壓不住了,但還是認認真真舉杯:“陸上将,敬你。也許有你這樣的人在,聯邦真能越來越好。”
她都這麼說了,聯邦都給搬出來了,他隻好繼續喝,放下杯子也悶聲不響,不知在想什麼。
這個人和她以往釣來的男人還是有挺多不同之處。周明煙密切注視着他的神情,聲音很低,又說了句:
“謝謝您聽我說話,陸上将。”
陸尋燼冒出一句:“你身邊那麼多人,怎麼可能都不聽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