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院子的時候樊姨就懷了孩子,他們打算等孩子出生以後,長到三歲便給他修建個新房間。
但誰知天不遂人願,那孩子根本就沒有長到三歲便死了。
且不止孩子。
父母,丈夫那年也都相繼離世,隻留下樊姨一人苟活人世。
樊姨的父母常年身體不好,搬過來的那年冬天得了風寒,原以為隻是個小病,但誰都沒想到最後居然兩個人都沒能挺過來,就那麼突然的一起死掉了。
或許是常年相伴,感情深厚的緣故,父母死掉以後,公婆心裡面也不好受。
如此郁結于心,郁郁寡歡了沒多久,婆婆也害病走了。
婆婆一走,公公沒過多久也就跟着離世。
接連遭受家中四個老人的離開,夫妻兩人都不好受,那年他們的孩子才剛剛兩歲。
樊姨要照顧孩子離不開,妹妹年歲偏小平日在家打打下手,所以家裡的生計便全都擔在了樊姨丈夫的身上。
但那幾日還沒從父母離世的悲痛中緩過神來,樊姨的丈夫便在上山砍柴時腳下一滑,一不小心摔下山崖摔死了。
那時候樊姨深受重創,當天便病倒在了床上。
後來還是樊姨婆婆的哥哥一家前來幫忙料理了後事,她才總算是又緩過來口氣。
但處理完樊姨丈夫的後事以後,舅舅家的人便離開了,與他一道離開的還有家中那年歲尚小的妹妹。
舅舅也隻是普通農戶,家中并不寬裕,看在自家妹妹的份上帶走侄女照看已是心善。
至于樊姨母子,那便實在是力不從心了。
故此樊姨一家,從那時候開始,就真的隻剩下他們孤兒寡母了。
那時候樊姨原以為自己估計也要在那場大病中撒手人寰,但看着身旁餓得嗷嗷大哭的可憐孩子,她又實在是不忍心。
她一走,孩子自然也活不下去,那這個家裡面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就當是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樊姨最後還是硬生生的熬了過來。
但誰知那樣的難事都熬過來了,到最後,她的孩子卻還是沒能保住!
沒了父母公婆和丈夫以後,家裡的大事小事全都靠着她一個人支撐,所以看顧孩子的時候,也難免會有些力不從心。
一次,她到山上去砍柴,山高路險帶着孩子不方便,但又無人幫忙照料,于是她便把孩子給鎖在了家裡面。
可誰知道,這孩子平時看她做飯有樣學樣,學了個半吊子,竟一個人跑到廚房裡煮起了飯。
但那麼小的孩子會做什麼飯呀,平日裡搬個重點的東西估計都費勁。
所以在水缸邊踩着凳子舀水的時候,一個沒注意,孩子便摔進水缸裡淹死了。
從那時候起,這個家就隻剩下樊姨一個了……
清川抱着樊姨的肩膀,小心的抽出絹帕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淚珠。
那時候她不過十多歲的年紀,活到如今已近五十,近三十年的時間,這摧人心肺的故事也不知是在她的心頭倒放了多少次,竟還能讓她淚濕半裳,可見這前半生的苦痛到底是有多叫她難以忘懷。
衆人靜默了片刻,都在為樊姨的過往唏噓感慨。
而雲霖忽然想到:“樊姨,往事已矣,還請節哀。不過我聽你先前說家中還有個孩子,他是……”
樊姨擦幹了臉上的淚水,因着自己的失态帶了幾分羞臊,“你說水生呀,他其實是我撿來的。”
接連遭受親人的離世,樊姨那時候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于是就在方才他們歇腳的那地,她打算投河。
可誰知道,走到河邊,半邊身子都淌進河裡了,她卻忽然聽見了一陣小孩子的哭聲。
那時候她還當是自己太思念孩子出現了幻覺,沒停接着往前走,可眼看着腦袋就要陷進水裡了,卻模模糊糊的看見遠處确實是飄來了一個木盆。
而孩子的哭聲便是從那盆子裡傳來的。
那木盆從上遊順流而下,也不知是誰那麼狠心,将孩子就這樣給扔掉。
樊姨剛經曆了喪子之痛,實在見不得一個幼小的生命就這樣在她面前消失,而就在她猶豫之際,誰曾想那木盆竟就直直的朝着她的方向飄了過來。
見狀樊姨腦子裡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張開雙臂将木盆接下,救住了那個孩子,也救下了自己。
救下這個孩子以後,等了幾日也沒見人來尋,樊姨四處打聽也沒聽說誰家丢了孩子。
于是最後隻得自己将這個孩子收養了下來。
可是因為她救下孩子的時候,盆子裡面已經積了許多水,隻是因為盆子足夠大,所以才遲遲沒有沉下去。
但孩子的腦子卻已經被水給泡壞了,雖然能保下一條命,可卻就此變成了個傻子。
這時候馬車停了下來,停在了樊姨的家門口。
樊姨嘴裡一邊說着“到了”,一邊利索的從馬車上跳下來,然後朝着家門口走去。
姜齊他們也立馬緊随其後從馬車裡鑽了出來,然後探頭打量了一番這間看起來了有些空蕩蕩的屋舍。
樊姨解開木門上的門栓,轉頭朝着幾人說到:“都進來吧,雖然沒什麼人住,但我平日裡閑下無事一直都打掃着的,所以房子看着破舊了點,但屋子裡的東西都幹幹淨淨。”
木門被推開,院子裡點了燈,昏黃的燭光穿過門框映照在樊姨的半邊臉上,勾繪出了一張極為柔和的臉龐。
在那張臉的左臉上,有着塊幾乎占據了半邊臉的蓮花狀紅色胎記。
雲霖忽然和奡滄對視了一眼,眼裡一閃而過的驚疑,但又默契的什麼都沒說,而是又将目光落在了姜齊的身上。
姜齊緊跟在樊姨的身後,沒能看見樊姨的樣子,倒是在回身的時候,看見了雲霖和奡滄那副見了鬼的摸樣。
他有些疑惑的撓了撓頭:“你們兩個都看着我做什麼,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
樊姨也看出了兩人的不對勁,她掃視了幾人一眼,“怎麼了,小後生?”
姜齊見他們的目光又慢慢挪到了樊姨的臉上,于是便順着他們的目光,疑惑的朝身後的樊姨看了去。
而這一看,樊姨也正好看向了他,于是在昏黃的光影之下,姜齊陡然見到了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脫口而出了那個字。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