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
袁觀生将沏好的茶端給袁朔安,道:“父親,稍安勿躁。”
袁朔安眉頭擰成一團,端過茶杯,看着色澤清透的毛尖綠茶,卻飲不下一口,歎了口氣又擱在了桌面上了。
穿過博山爐中升騰而起的袅袅白煙,袁觀生的視線掠過父親緊鎖的眉頭,和兩鬓生出的白發,卻依舊保持着那副毫無波瀾的淡漠神色。
管家在門口輕聲道:“老爺,少爺,客人到了。”
聞言,袁觀生和袁朔安皆轉頭看去,一位身體發福、耳垂頗大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踏門而入。
袁觀生站起來,朝那男子作了一揖,禮貌一笑:“何坊主。”
來訪的中年男子自帶着一股生意場上的酒酣耳熱,笑眯眯道:
“将我叫到貴府來,想必又有千金的生意。”
頓了頓,他将視線落在袁朔成身上,邊走邊道:
“難得尚書也在,看來這樁生意比千金還多。”
袁觀生笑而不語,擡頭示意侍從将門合好。
男子走到茶桌前,兀自盤腿坐下,将手中的木盒往案桌上一放:
“還是老樣子,一點見面禮不成敬意,往後坊裡的生意還得仰仗袁侍郎照顧。”
光這外面的盒子就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雕刻祥雲蝙蝠,做工精緻,裡面裝着的東西定然價值不菲。
若在平時,袁朔安雖表面不顯,心底還是非常開心的,他平生最愛這些沉甸甸的貴重寶貝。
可如今心中憂慮太多,他連望一眼的欲望都沒有。
袁觀生坐下,給坊主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而後慢條斯理道:“坊主,這次的生意,險。”
男子眉梢一挑:“哦?”
“不過,做成後,這個數……”袁觀生修長的手指伸出了三根。
男子笑道:“三千金?”
“三萬金。”
男子立刻收了笑,眼中又是興奮又是警惕,問:“什麼生意?”
袁觀生給男子沏了一杯茶,道:“生意不在我這裡,我隻是牽個線搭個橋,最終能賺多少,還要看坊主的本事。”
男子接過袁觀生遞來的茶,喝了一口,誇道:“好茶!”
而後繼續道:“既然袁少爺都開口了,自然隻多不少。劉某願聞其詳。”
*
五日後,東風街
秦越穿着國史院的窄袖官袍,外披一件薄披風,雲碧跟在後頭,主仆兩人就在清晨熙攘的人群中慢慢往皇宮走去。
雲碧看着烏蒙蒙的天,往秦越身邊走近了點,道:“小姐,我瞧着這天色好像要下雨。”
自立秋後,天氣便轉涼了,小姐執意每天步行去國史院,秦府離皇宮不算太近,小姐又嬌生貴養長大,這一炷香的腳程也是磨人的。
秦越有些心不在焉,雙眼有意無意觀察着旁人,随口回道:“無妨,咱們不是帶着傘嗎。”
雲碧的嘴皮子閑不下來,剛要再說,旁邊頭頭相對、聚成一團的路人突然發出一陣驚呼,她下意識一步上前張開手臂擋住可能的沖撞,怒道:“你們幹什麼!”
秦越停下腳步,往旁側看去。
那堆人顯然也被這尖脆的一吼吓了一跳,紛紛皺眉轉身。
他們先把目光定在了秦越那張清豔的小臉上,所有人神色都亮了幾分,而後又打量了一番秦越的穿着,最後落到秦越腰間别的那青色特令時,最前頭的那人連忙俯身拜了拜:
“對不住對不住,我們都是各地做生意的人,剛剛探到些消息,太過激動了,卻沒想到沖撞到了宮裡的女官。還望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
這一番道歉話說到末尾,天上驟然響起隆隆滾過的悶雷,餘光中,濃密的烏雲陡然層層壓下。
許是驚雷震懾,這群人當中有那麼一兩個慌不疊地收了自己□□的眼神,趕緊也拜了兩拜。
雲碧哼了一聲,收回展開的臂膀,一邊将傘撐開打在小姐頭上,一邊趾高氣揚道:“算你們有眼力勁。”
“雲碧。”秦越喚了一聲,語氣帶了一絲責備。
而後她又朝這些人回了一拜,笑道:
“各位衣飾皆為上品,一看便是富賈,我倒是好奇,是何消息能讓各位如此激動呢?”
幾個商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了數秒後,那領頭之人才道:
“告訴姑娘也無妨,這本就不是什麼秘密,隻不過我們先一步拿到了消息而已。”
頓了頓,他繼續道:
“這中原第一樓千金坊有一批貴貨要拍,普通拍賣倒也不值得我們幾個兄弟專門聚一起讨論,可這次奇就奇在,連千金坊也不敢透露貨物究竟是什麼。姑娘是京中人,肯定知道千金坊的厲害,這不可透露之物必然是絕世寶貝,懂得人自然會帶着大價錢來,這消息恐怕不到半天便能傳遍京城,我們不說小姐也遲早能聽到。”
秦越恍然大悟般點點頭:“竟有此等奇事……”
聽着傘上開始落雨,她禮貌地笑笑:“多謝各位,馬上下雨了,那我便不打擾了。”
領頭之人也和善一笑:“瞧着是場大雨,那姑娘您多加小心,我們哥幾個尋地避雨去。”
秦越點點頭,挪步轉身,發現細密的雨已經将灰白的街道打成了深色,大清早本來就稀少的人此刻更顯得冷清。
主仆兩走了一截,後面突然傳來一句叫喚:“秦大小姐。”
秦越轉身,便見張福沅從馬車的小窗探頭,将視線定在她右肩上,那從油紙傘背聚落而下的雨水盡數濺落在她肩頭,打濕的衣物緊貼在肌膚上,他忍不住皺眉,道:
“秦大小姐,前兩天便罷了,今日要下大雨,你怎還是走路?這把傘恐怕受不住。”
仿佛為了印證這話一般,灰蒙蒙的天突然劈下一道紫色閃電,縱然秦越再有心理準備,也被這刺眼的光吓得神色一滞。
張福沅道:“秦大小姐還是上來避一避吧。”
秦越似乎也憂心忡忡,看了一眼天,猶疑了數秒,而後道:“好。”
這架馬車不似秦越平時用的那般寬敞,坐下兩人尚且能保持些距離,再多一人就有些擁擠了。
雲碧便自己撐着傘坐在馬車外面的搭沿上,前頭趕車的侍衛則身披蓑衣騎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