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街,絲織閣
袁觀生的指腹順着霞帔的紋路下滑,而後停在腰間,兩指夾起腰帶的垂珠,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此非海珠,圓度也不夠完美,換。”
候在一旁的閣主笑容滿面,立刻應下,反正越貴他越賺錢。
袁觀生後退一步,将眼前一綠一紅兩件喜服樣衣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确認上面的金絲走線、繡花圖樣、點綴裝飾、裁切大小等一應需要交代之處再無遺漏,他才滿意地點點頭,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灼灼盛開。
除了喜服,他與越越的鞋襪、頭飾、面妝、發型,他也要親自定奪把關。
閣主為袁觀生沏了茶,邀袁觀生稍作歇息,他好親自去将閣内珍藏的婚飾挑出呈上。
閣主走後,雅閣内就隻剩袁觀生一人了。
他坐在兩件婚服的正前方,心情頗好地斟茶,拂去泡沫,玉盞磕碰聲清脆悅耳。
滾茶入喉,渾身暖意,他雙眼眯起,濃情愈盛。
袁觀生的貼身侍衛江言從半開的格栅門看進去,滿臉欲言又止,朝向屋内的腳尖也将動不動,仿佛在苦愁什麼似的,出了滿頭大汗。
他身旁站着一個戴紅纓頭胄的官兵,倒是容光煥發,一雙三角眼像是等着什麼獎勵一般,帶着得意與期待。
見江言半天不進去禀報,官兵有些急,拿肘部碰了一下江言的背,給他使了個“快進去”的眼色。
江言瞪了他一眼,而後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才進屋,端正跪好,哆哆嗦嗦将剛才官兵同他禀告的事情,對自家少爺複述了一遍。
話音落下良久,屋子依舊寂如死水,隻有袁觀生端盞飲茶的輕響。
江言一動不敢動,背上的冷汗已經将勁裝浸成了深色。
茶是綠茶,越喝到底味越苦,袁觀生一口一口地呷,待仰着茶杯也一滴不剩時,他才放下瓷盞,開口:
“可看清了?”
江言将口中津液咽回喉嚨——
對自家官爺來說,秦小姐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
如今秦小姐與少爺有婚約,還敢與外男在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授受不親,他自然不敢大意。
他不僅反複盤問前來報信的官兵,還遣人去秦府暗中查探了一番。
秦小姐果然是一身素衣回來的,而且一回來就遣雲碧拿酒,喝了個酩酊大醉才淚眼婆娑睡下的。
江言不敢隐瞞,将探查的一切盡數報與少爺,最後道:
“所以,屬下确認是秦小姐無疑。”
袁觀生的周身驟然一冷,仿佛連桌上氤氲的沸水霧氣都結了寒冰。
他雙手握拳放在兩膝,沉默半響,兀地笑了:“好,好。”
他垂下桃花眼,看向江言,露出清透無辜的眸子,似是萬分不解、困惑難耐:
“江言,越越是愛那個賤人麼?”
江言仰頭,從自家少爺一片白紙的臉龐中,他窺見了無盡的黯然與神傷。
江言堅定地搖頭:“不是的。少爺品性高潔、才貌雙冠,張大人卻一臉狐媚相,用下作手段魅惑秦小姐。秦小姐心思單純,被一時蠱惑罷了。”
袁觀生凝神沉思,半響的空白後,他蓦然松了拳,微微偏頭欣賞了一遍面前兩件婚服,有些無奈道:
“都警告過你了,你怎麼還要搶我的越越?”
頓了頓,他又笑彎了眼睛:“那在你入土前,我再送份大禮,免得你在黃泉路上寂寞……”
他低頭,看向跪地的江言,像孩童讨要玩具一般:“你說好不好?”
江言雙目的忠誠已經到了沒有一絲雜色的地步:“自然好,這都是張大人自作自受。”
在靜可聞針的雅閣中,江言和袁觀生的聲音都不高。
門口等待的紅纓官兵支着脖頸,從格栅門縫隙偷偷摸摸往裡看。
袁觀生睨了門外之人一眼,臉色又恢複淡若君蘭、波瀾不驚的樣子,一邊斟茶,一邊道:
“你的眼線?”
江言點頭:“是。”
“找個地方,去把他眼睛挖了。若還有旁人看見,也一并處理了。”
江言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可立刻又被絕對的服從壓下。
袁觀生呷了一口茶,對江言發出最後一道令來:
“放信号告訴大掌櫃,時機到了。”
*
目送秦越入秦府後,張福沅也拐道回了趟家。
回府直奔西廂房,便見妹妹蒼白一張小臉,早飯也未進幾口,他便遣人買了蝦,用砂鍋親手熬了蔬菜碎蝦粥,清淡微補。
此刻,他坐在榻邊,端着瓷碗瓷勺,一口一口喂卧榻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