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瞬,張福沅堪堪收住渾身外放的怒意與冷寒,朝他們走去,停在季良面前,問:“怎麼回事?”
季良自然不敢隐瞞,正準備将前因後果如實報來,卻被一道女聲打斷。
“我想做飯解悶,不小心把你竈房燒着了,你說個價,我賠!”秦越仰起頭,氣勢沖沖,将剛才露出的弱勢盡數掩去。
張福沅擡頭望了秦越一眼,又低頭問季良:“你說。”
季良十分迅速地掏出一頁紙呈給張福沅:“大人,這是秦小姐要卑職出去買的東西,卑職覺得十分古怪,便留心謄抄了一份。”
張福沅接過,迅速掃了一眼,問:“可交代了去哪裡買?”
“倒是不曾。不過……”
季良暗暗瞄了一眼秦越,嗫嚅一陣,才道:
“因今年天氣異常,花木提前枯敗,秦小姐所說的增添香氣的花,隻有東風街進遠洋貨的慈濟堂有,名為迷疊,番柿也是隻能在此買到。而秦小姐交代要買的東西,屬下定然會尋最好的,而全京城最好的酵母剛巧能在和春館買到。”
秦越站在後頭安靜聽着,也沒反駁,畢竟借菜名傳信息一事,她真沒做,即便略有些不成邏輯、隻為巧合的東西,譬如為何要買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食材,她都能解釋。
她信心滿滿地想着,可下一秒便知道什麼叫做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季良目光如鷹隼:“而濟慈堂和和春館,正巧一左一右開在京城十二衛之一天樞衛旁邊。”
京城十二衛所是駐紮在京城十二區的護衛,每支隊伍五百到一千人不等,皆是精銳中的精銳,明面上聽天子調遣,但實際上歸屬複雜,其中近一半衛所所長都是跟随秦祖爺征戰的将士之後,與秦家素來親厚,天樞衛就是其中之一。
季良的意思,豈不是說她利用這隻能在特定地方買到的菜,去給秦家傳消息?
秦越簡直欲哭無淚,一時不知道該反駁還是該沉默。反駁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心中有愧先跳腳,沉默則像是事實證據确鑿,她隻能認栽伏法。
更何況,今天的主判官還是個不信她話的主兒。
感受到張福沅落過來的目光,她無奈地一聳肩,擺爛地辯了一句:“我沒有哈,我是冤枉的。”
張福沅凝視她片刻,低頭,問那婆子:“她做了什麼菜?”
婆子并不知這府中秘密,隻當張福沅是氣惱秦小姐燒了竈房,連忙撲在地上,也不管張福沅問的什麼,隻一股腦吐:
“大人冤枉啊,小姐今日天不亮就起床,隻為給大人做一頓好吃的,做的時候還念叨着,大人厭酸喜甜,所以要去醋加糖,大人愛吃新鮮菜品,所以才把鳳梨和面餅放進窯爐烤。小姐心是好的,隻是手法生疏,不大懂窯爐用法,這才一下子炸了,引得竈房失火,可……可小姐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爺呀!”
張福沅靜靜聽着,寒潭一樣的眼流轉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暗流。直到最後一句出來,他平抿的薄唇忽然勾起,似笑非笑地朝秦越望去。
秦越心中一咯噔,婆婆的話雖是好心,但在她與張福沅這微妙的關系中,起的卻是反作用。
比如現在,張福沅看過來的目光,盡是:秦小姐真是好本事啊,這麼會功夫就唬住一人為你賣命。
秦越身正不怕影子斜,上前兩步立在張福沅面前,仰頭看他,眼眸盈動着清亮的光:“我沒有。”
張福沅垂眸,鴉青的睫羽投下一片暗影,叫人瞧不真切那黑眸中的情緒。
秦越心頭暗歎一聲。張福沅不信她便算了,反正她有把柄在手,他拿她又沒轍。可這滿屋子人,若是因此受到懲罰,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将她看得越來越嚴、愈加密不透風。
更何況,這些弟弟妹妹們,其實都挺天真可愛的。
餘光中,張福沅幽深的黑眸還在盯她,似乎是要等她給一個解釋。
可解釋什麼呢,事實就是如做飯婆婆所說,她真的就是為了給張福沅做飯!他又不信!
秦越眼眸微微一轉,心中再歎一聲,萬分無奈道:秦越呀秦越,你這副皮囊給我帶來這麼大麻煩,你也勿怪我拿它上陣了!
畢竟,張福沅喜歡你呢。
秦越定神半秒,而後伸出那未被燙傷的手,輕輕拽住張福沅的袖袍,擡頭,眼已蓄滿一框淚,聲音輕柔婉轉:“我可以發誓,絕對沒有想要傳遞信息。”
張福沅目色一僵,沉默片刻,問:“所以為什麼做飯?”這聲音,暗啞了幾分。
秦越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讓你吃人嘴短,吐露點信息給我。”
這笑容交融了坦誠與狡黠,靈動地如蝴蝶振翅,全落在了張福沅深黑的眸中。
明亮如熾的秋日,将世間萬千都照得清澈無比,未落盡的枯葉沙沙作響,池裡的漣漪一圈圈蕩漾。
他垂眸望着秦越尚餘一排绯色齒印的唇,心中仿佛有萬千柔紗拂動,竟帶待動許久不曾升起的念頭。
目光流轉,喉結微動,他終究還是斂了斂眸,道:“京城暗潮湧動,人人自危,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卷進漩渦抽身不得。你若想知道什麼,待一切塵埃落定之時再問也不遲。”
不遲才怪!
秦越心中張牙舞爪,可面表上卻不動聲色,隻嫣然笑着:“那這竈屋……”
“隻要你不動什麼歪心思,燒了也無妨。”
秦越不禁暗歎,張福沅當真是喜歡他的女主角喜歡得要緊,這麼一撒嬌,就什麼都不追究了。
于是,她圖窮匕見,望着跪了一地的人:“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