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是被觊觎腦子的戴夫,對這場博弈了解甚少。
捂在口袋裡的皮革筆記本帶有體溫,他用指尖不停摩挲發軟的邊緣。
菜菜子隔遠喊了一聲,他應聲望去,一團雪球在空中襲來,砸在胸口。
“别凍到手啊。”
他柔聲囑咐,拍開黏着的雪塊,分析道:“咒術總監相當于最高法院法官,根據《咒術界與政府協作章程》,任期是十年,可連任,非經正式彈劾不得罷免。”
“上杉宗仁在任十八年,是時候讓位了啊。悟,襲擊的上杉先生有刻意提到你的名字哦。”
“哈?我的名字是什麼護身符嗎,可以保佑他再奮鬥十年?”五條癟嘴。
噴火槍火焰迅猛而出,冰雕師帽檐的霜花在藍焰中閃爍,他對路邊喧嘩渾然不覺。
五條悟取下路過窗緣的冰晶,想起什麼:“上杉......應該見一見這位相親對象的,現在還來得及吧。”
以夏油傑的黑色耳釘為靶心,他屈指彈射即将融化的冰晶,被人偏頭躲了過去。
“悟,别像以前一樣把人氣跑了。”
兩人目光越過千石頭頂,無聲交鋒,五條悟突然咧嘴笑開,“雖然說上杉小姐長得很像井上和香,但我也不是誰都可以将就。”
“在某方面來說,你還是挺長情的。”
夏油傑損道,随手捏了個雪團。
“你第一天認識我啊,傑。”
五條悟做出三根指頭的手勢,強勢的捕手用無下限精準接住攻擊。
六眼瞥見千石飛梅顫抖的睫毛,投下細密的陰影。
紅發少女佯裝專注地盯着冰雕師,寒氣裹着冰碴刺痛鼻腔,她拉起圍巾擋住下半張臉。
頭頂交流戛然而止,耳邊熱鬧似敲擊的悶鼓。
“怎麼不說話?”
帶有薄繭的拇指擦過她耳垂,釋放因圍巾托舉而折疊的弧度,五條悟順勢繞過她後頸,把人摟在懷裡。
千石飛梅梗着脖子挺直脊背,“上杉小姐的話......你正經一點,不要惹人家生氣,才能套出話。”
“套話嘛,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哦——”
五條悟突然轉過身,寬闊的後背成為完美靶子,藍色制服留下斑駁雪塊。墨鏡滑落鼻梁,蒼藍瞳孔映着冰雕藍光,“飛梅認為三頓下午茶能套出來嗎?”
“我怎麼知道......你自己解決。”
千石後退半步,不知前方如何。
美美子菜菜子做了個鬼臉,接到夏油大人的手勢——在五條悟要肢體接觸不得不解開無下限的時候偷襲,成功了,隻是莫名成為他人情感的推手。
夏油傑雙手比作大圓,示意更多更大的雪球,女孩們了然,低頭迅速搓弄。
“我這不正絞盡腦汁地想着嘛。”
五條悟笑意溢出,先是朝夏油傑揚起下巴示意,後者止步,微笑着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
他又攬住千石的後腰,帶着人旋身避開雪球。孩子們的叫嚷中,五條低頭湊近凍紅的耳尖:“這件事讓我很為難啊,你知道我最擅長惹人生氣了。”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千石飛梅曲肘頂開他胸膛,“希望你在下午茶的餐桌上繼續保持,最好閉上嘴。”
“不交談還怎麼套話?”
五條悟故意多走她一步,展示雪漬斑駁的後背,“本來和不喜歡的人喝下午茶就很委屈了,你還想讓我犧牲色相嗎?”
“我哪有那麼說。”
千石伸出的手懸在半空,片刻的靜默後,眉眼間頓時柔和,輕輕為他拂去污漬。
“原來你也舍不得我委屈,哎呀,我還說咬咬牙忍一下,這下就難辦了。”
拳頭輕捶,“突然覺得犧牲你一個還挺值得,真是辛苦你啦。”
“我抗議!”
“駁回。”
兩人被冰雕一隅的動靜吸引。
旭川市的冰雕大賽在二月份,現在剛過完年,步行街多的是飯後消食的行人,或閑聊或打鬧,偶爾駐足欣賞街頭表演,流動的歌手是甯靜夜晚的留聲機。
為冰雕大賽提前準備的冰雕師引人好奇,和擦了嘴再吃飯、先揭露冠軍的紅白歌會一樣的道理。
既然政府預留了時間給冰雕大賽,選手應該遵循規則才是,現在的商業街屬于行人,提前準備的選手要承擔風險。有人心懷如此想法旁觀熱鬧。
冰雕師拂去臉上冰霜,舉着被雪球堵住的噴火槍,呵斥罪魁禍首。
不過,毀壞人家的藝術品實在太不該了。心懷想法的人又看向被斥責的女孩們。
玩鬧的不僅美美子菜菜子,隻是把冰雕師嗆了一臉的小孩跑了沒影。專注的師傅一擡頭,正好看見女孩們手捏雪球,下意識破口大罵。
破壞規矩的應該承擔風險,冰雕師沒理責怪女孩;再玩鬧也不該影響别人,不怪女孩們被責罵。盡管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逃之夭夭的小孩,兩方不能平衡,道理沒法講。
夏油傑抄手走向冰雕師,和顔悅色道:“不是她們幹的,你應該為你的失禮道歉。”
化身玉藻前現身冰雕師身後,冰雕薄脆的部分率先融化。
“你是家長吧,會不會管教小孩啊......”
久未開口的嗓子突然怒吼,帶來一絲灼燒般的疼痛,與後背突然湧上的熾熱感覺相似。
好熱......冰雕師猛然回頭。
冷風拂過他的面龐,久經風霜的皮膚已經麻木,他看到精心雕刻的藝術品迅速融化,鋒利的線條變得圓潤,合成整體的冰坨子。
千石飛梅拍着夏油傑的胳膊搖搖頭。
美美子菜菜子不是吃虧的性格,早就做好架勢準備攻擊,沒注意身後。五條悟突然抽走菜菜子的粉色殼子的手機。
“這是什麼特殊的咒具,居然可以突破我的防騷擾?”
五條悟高舉着左右擺弄,自顧自道:“方便告訴密碼嗎,我很好奇诶。”
圍觀的路人散去,冰雕師古怪地看了他們兩眼,背後滲出冷汗,心頭一陣發憷。
“我果然還是讨厭猴子。”
夏油傑斜睨着衆人,随即換上和煦的微笑,微微偏頭問道:“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五條悟和女孩們吵嚷,千石飛梅的眼中,銀白的發絲輕輕搖曳,仿佛一汪春水在輕輕波動。她輕聲應着:“五條老師就在現場,會難逃幹系的,請見諒。”
千石默默瞟了眼怅然若失的冰雕師。
沒有非比賽時間不能雕冰的命令,不過是人心中的“你應該......”,說好聽點是不成文的規矩,到了這種時候,涉事雙方卻有理說不清。
從白紙黑字中溜縫的不成文規矩,或道德感、責任感,形成框架将人塞進去,社會的秩序需要框架,這點毋庸置疑。
所以這場鬧劇的涉事方均為失德。
和老師動手動腳也毫無道德感可言。
“不講道理啊......”
千石快要愧疚死了。
五條悟說道想要用菜菜子手機轉發視頻,後者不許,連忙跳着想要奪回。
護妹心切的美美子拉緊晴天娃娃的繩索,卻被最強摁着頭打斷施咒,兩姐妹都拿不講道理的幼稚狂沒有辦法。
夏油傑微笑着旁觀,眼前美好把他置身事外,又都和他有關。
千石的呢喃沒有打破他的沉靜,夏油傑啟唇低語:“以我的觀點,拿自己的那一套去理解世界,大家都不講道理,确實讓人惱怒。”
“這樣隻會氣傷身體,隻好相信‘豁達的人生會收獲更多的從容’,也就是說,别把人當人看。”
而是當作——
“我最讨厭猴子啦!”
五條悟給菜菜子看視頻内容,在尖叫聲中從容地點擊轉發,用她幾萬粉絲的賬戶。
千石飛梅嘴角抽搐,一時語塞。
“這個給你。”
夏油傑拿出筆記本,帶上他的體溫。書脊折痕可見用心。
“時間有限,我隻摸排出四處,十有八九是準确的,具體還需要實地考察。”
千石飛梅快速過濾一遍内容,搖頭感歎夏油傑的效率。
給夏油傑地圖摸排神社,目的是找到天元囑托式結界的媒介。除了阿依努咒術連的根據地北海道,全日本共有十個囑托式結界,神社又多如牛毛,實在不好找。
沒有探查咒力痕迹的六眼,夏油傑隻能逐一排查可疑神社,漸漸摸索出規律。比如,人少廟小的地方出現多數一級或特級咒靈,不出意外此地結界濃度高,考慮為天元的手筆;或者神社經曆式年遷宮不久,祓禊儀式卻沒清除幹淨詛咒,大概率存在媒介。
還有更多遺失在地震的神社,上方再覆蓋新的高樓,盡管詛咒如影随形,濃重得幾乎觸手可及,卻往往被人們忽視。夏油傑查閱無數資料,添加被地震毀壞的神社地址畫在地圖上。
“很抱歉,地圖被我弄丢了。不過除了字迹其他圖案都很抽象,有人撿到可能會不明所以,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擔心。”
他面帶微笑,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說出直戳人心的話語。
千石飛梅苦笑着把筆記本歸還給他,“被撿到也沒關系,我還有挑釁的意思。”
“為什麼?”
“引起對方注意。”
冰天雪地,唯有她一頭紅發最耀眼。夏油傑輕笑,黑色耳釘反射暗光,“你有向天元宣戰的意思,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