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的塔莎對周遭嘈雜的環境視若無睹，烏七八糟的男人堆令她提不起興趣，紙醉金迷的宴會也令她提不起幹勁。有一種頭暈目眩的錯覺，估計是酒精的後勁，而她意料外不勝酒力。艾斯不在，馬爾科也不在，當前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孩的身上，興緻盎然地望着對方：依然是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小娅。”塔莎托着腮呼喚女孩的名字，後者側過身來直視着她，眼神潔淨而率真，如一弘碧泉，一眼見底。而她的眼神複雜而深邃，猶如兩汪深潭，深不可測，“你這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很莫名其妙啊……”

“塔莎小姐的意思是？”彌娅擡眸滿是疑惑，以她對女刺客的印象，她不像是會意興闌珊主動打開話匣的一方，但她覺得塔莎不是壞人。

“你說你，有安穩的日子不過，跑到雄性紮堆的海賊團裡安家。叛逆期嗎？離家出走嗎？在父母的懷抱裡撒嬌不好嗎？”塔莎一直都對女孩的身世經曆充滿好奇心，借着酒勁的推波助瀾不禁托盤而出，“很莫名其妙，你這樣單純的小姑娘，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一個女兒家手無寸鐵在四皇規模的海賊團裡不怕嗎？”

聽塔莎如此直言不諱韬光養晦，彌娅有遲疑的停頓，目光落向桌前的餐盤不再和塔莎對視，“馬爾科隊長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說實話我很害怕，尤其是卡梅爾不在了就剩我一個女孩在二番隊。我不是離家出走，我跟卡梅爾是同鄉，我們是沒有家。因為三年前我的家人，我的家鄉，都被海賊屠殺光了，當時的場景說是慘無人道的血洗也不為過。自那以後我看到，不，聽到海賊倆字我就心慌。”

“那你出現在此的理由就更莫名其妙了。”原來無父無母的女孩是走投無路，原來她的至親被海賊殺完了，如此想來她也算曆經浩劫步履維艱，難怪在亞力克得知被人跟蹤時能迅速理清現狀并恢複冷靜。她孤苦伶仃讨生活想必是含辛茹苦，莫名其妙的是卻還能保持純真的笑容，還能擁有清澈的眼神。

“既然你的家人被海賊殺了，跟海賊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你加入了四皇的海賊團？”女刺客止不住嗤笑出聲，像是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你沒說你的悲慘經曆前，我還以為你是個有美滿家庭的幸福孩子，因為你……不管是你的眼神，還是你的性格，都單純得像一張白紙，沒想到也是個坎坷的可憐蟲。”

彌娅的腦袋垂得很低，陷入了暫時的沉默。見狀，塔莎饒有興緻搖晃着手中的玻璃杯，透明的液體倒映出一個天旋地轉的奇幻世界，“我猜，你是為了二番隊的小隊長留下來的吧？你傾心于他？他值得讓你放下世仇，值得讓你不顧一切圍着他轉？”

塔莎問了個極為大膽的問題，随手眯了一口杯中的酒，焉知她不是也在問自己，值得她追着他跑？天縱高，地縱寬，她漂泊的靈魂又應該在何處栖息，究竟何處是歸路？

“不吱聲就是默認了？那我再換個問題問你，且不談怕海賊的你加入了海賊團吧，反正也是進了賊窩騎虎難下了，你認為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海賊能給你幸福嗎？你以為要稱霸天下目标為王的海賊能顧及你的安危嗎？”

被一針見血揭露到重點的彌娅理屈詞窮，塔莎的問題猶如手榴彈，投擲給她的瞬間就原地爆炸。其實對方刁鑽的問題恰巧都是她的心結，昨晚她也是糾結了半天才決定跟他走，但決定後的每分每秒卻在思考，她的博弈到底對不對呢？她到底對艾斯是怎樣的定位呢？以及艾斯到底是怎樣看待她的呢？

彌娅重新擡眸直視塔莎，卻瞥見對方的眼裡是猶如霧藹一樣的陰沉，“不說安危，外體的健康不代表心靈的健全，你指望那個乳臭未幹的小鬼能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男人都是沒眼力見的家夥！如果你想指望他，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就憑他？他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不信我等會跟他打一架，你看他打不打得過我？”

塔莎苦澀地将酒杯裡剩餘的酒一飲而盡，她這些話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的呢？身為刺客她懂催眠術，但精通催眠術的人要想催眠自己是難如登天，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所以，有空做青天白日夢，不如改天我教你一些防身術來得實在，嗝……”

“塔莎小姐你好像喝多了。”見塔莎打嗝，彌娅抽走她攥緊手心的空酒杯，搭上她的肩膀忐忑不安道：“你不能再喝了，要扶你去露台吹吹風順便醒醒酒嗎？”

緩慢推開了肩膀上的青蔥玉指，塔莎搖頭拒絕了女孩的好意，不再說話，也不再酗酒。兀自跪坐在自己的海綿坐墊上發憷，酒精混入血液，使血液流動的速度比平時快了點，她盯着自己胳膊上的靜脈一言不發。

“不過，我很感動呢，塔莎小姐願意跟我掏心掏肺說這麼多話。我懂你都是為我考慮，謝謝你，我會努力的，我也會居安思危的，日後也麻煩你教我防身術啦。”彌娅的雙手在胸前禮貌合掌，像極了徒弟拜師的謙卑動作。

“兩位女士，讓你們久等了！我又回來了！”微醺的刺客沒應允，因為塔莎餘光瞄到艾斯如及時雨般驟現就識時務閉嘴了，“小娅，你跟我來一下！塔莎小姐，不好意思，又失陪了！等下陪你喝個夠哈！”

女孩剛起身想詢問情況，艾斯就心急如焚拉住了她的手腕，像斷了線的風筝一路朝外狂奔。穿過成百上千的人群，越過宴會廳的所有既定障礙物，遇到打招呼的同伴也隻是随便敷衍幾句，并沒有停止大步流星的狀态，“艾斯，我們要去哪裡呀？”

他的喉結發出一串響亮的笑聲不作回答，抵達宴會廳門外的室外，他拎着她飛檐走壁不斷往城堡的高處攀爬，彌娅隻感到自己在風中淩亂着。此時已夜色漸深，城堡的神秘氣氛愈發濃厚。直到躍上最高處的瞭望塔，艾斯才松開了手指向不知名的遠方，醉卧天宮，笑看月阙。

“小娅，你瞧……”

追随他的視線遠眺前方，頂層的露天瞭望塔宛如一片靜谧的海洋，跟宴會廳的富麗堂皇形成鮮明對比。熠熠生輝的星空、燈火闌珊的街道、高樓林立、光彩奪目，各色建築在霓虹燈的映照下勾勒出祖瑪都市的萬千姿态。眼前如夢如幻的景象讓她陶醉，塵世的喧嚣逐漸遙遠，僅剩他們兩人和寂寥的夜晚，沉溺于片刻的惬意舒适。

城堡的瞭望塔毋庸置疑是觀賞夜景的獨特視角，使人流連忘返，彌娅撐着露台的欄杆，晚風攜帶着夜的溫馨輕柔拂過她的臉頰，仿佛所有的煩惱都随風飄逝。它鑽進樹林，搖曳着樹葉，發出細微的聲響，如同自然的搖籃曲。

“我想擁有全世界。”艾斯來到欄杆旁伸展雙臂，投入全身心享受着這陣晚風，不禁感慨道：“小娅，站在最高的頂端瞻仰世間的一切景色，這種景色是不是很别具一格？相當令人歎為觀止吧？遲早有一天，我也會站在拉夫德魯的最高處，插上我們海賊團的旗幟……”

“的确别具一格，我第一次站在這麼高的地方看風景。”說罷，女孩踮足俯視地面，月色中的街頭巷尾，五彩斑斓的霓虹燈與琳琅滿目的櫥窗交相輝映，仿佛置身于姹紫嫣紅的仙境。此景隻應天上有，人間哪能幾回聞。橋熿柳岸，閣隐竹林，滿目風光何處有；頭頂蒼穹，園居勝地，一輪新月此方明。

“我想讓你看的，不止是……”突然，‘砰’地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話，打破了甯靜。艾斯轉過身，他的背後閃現出幾道耀眼的火光，沖上雲霄般勢不可擋，随即炸開一朵朵絢麗的煙花，猶如萬花筒中的色彩在暗夜中盛放。

女孩還處在驚愕中，隻見煙火像一條條活龍般騰空而起，随後它們在天空交織成華麗的圖案。有的像流星徘徊在夜空，有的像萬壽菊欣然怒放，還有的像天女散花争奇鬥豔，将原本墨黑的晚空照耀得缤紛多彩，如詩如畫，如癡如醉。吸引王城底下的百姓們紛紛從家中走了出來，一起欣賞這壯麗的景觀。

哼，算他有創意。悄然緊跟其後的刺客也被滿天的煙花吸引住，歡騰跳躍的煙花照亮了整個夜空，塔莎目不轉睛地盯着它們看。黃色的星光熠熠生輝，紅色的火花熱烈燃燒，藍色的煙花如海洋，每道光線都仿佛夢幻的彩帶，在她的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記。須臾她返程不再留念，終究是不契合她的豔麗顔色，與她相配的顔色隻有血色，不過散了個步倒是讓她的酒醒了不少……

彌娅瞪大了眼珠擡頭遙望天邊的煙花，渾身熱血沸騰，激情澎湃，内心的驚魄被煙花無與倫比的瑰麗和超然物外的力量所震撼。生命如同被流光溢彩神秘地籠罩着影響着充盈着觸摸着感召她去思忖感悟，去尋找一種值得敬畏和朝聖的精神力量。

“艾斯？”彌娅轉頭看向他，艾斯同時對上她的視線，燦爛的煙火映入他晶瑩的瞳仁裡，刹那間，他的眼眸比煙火還要明亮。明亮的眼眸燦若星辰，筆直的眉毛斜飛入鬓，夜色中的他，俊美得近乎放肆。分明咫尺之遙，她卻鬼使神差有些恍惚，情不自禁想起了初次見面他那燦爛的如同撕裂朝陽般的笑容，晶亮的瞳仁星輝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