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兄弟來到搶救室外的走廊,艾斯反手關上門,直勾勾注視着魂不守舍的馬爾科。沒有外人自然不用再遮掩,剖腹藏珠轉着彎賣關子問他:“你已經知道了塔莎對我沒有起殺心,那你知道塔莎為什麼會找我打架嗎?你想知道嗎?”
對方俨然是疑惑的神色,艾斯當前不想浪費時間打啞謎,也不符合他豪爽的性格,索性直接托盤而出,“說來你可能不信,因為塔莎吃你的醋,刺客大小姐不高興了,就拿我當出氣筒。她和我說你在女人堆裡樂呵,她還借着酒勁和小娅也說了一些有的沒的,我一聽就不對勁。遲鈍如我都察覺到她對你抱有别樣的情感,敏銳如你不會一無所知吧?”
人有所求才會被牽着鼻子走,有依賴就會有軟弱,可目的一旦簡單,想法就會純粹。馬爾科的喉嚨裡仿若長了一根堅硬的骨刺,有滿腹的話語想問想說,卻哽咽在胸口進退維谷。
“我們是海賊,有我們自己的世界,背負我們自己的使命,以我們自己的作風過五關斬六将,隻為守護老爹的榮耀。馬爾科,你是否還記得,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這個世界,而是不讓這個世界改變我們自己。夢想和青春無關,因為它屬于我們的内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不管是你那邊的塔莎還是我這邊的小娅,她們都與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同類。但天時地利人和的緣分将我們連接在了一起,怨天不尤人,既然大家已經是命運共同體,就先撇開我們與她們的身份差距不談。”
馬爾科默不作聲聽着對方的言辭,深陷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臉上的憂愁恰似晨起時覆在枯草上的白霜,如此萎靡蠟黃的色彩。艾斯像行星圍繞星軌般背着手漫步打轉,醞釀着接下來的措辭。
“想當年你對我,對其他夥伴都是坦誠相待心平氣和,沒有半點海賊團二把手的架勢,就算我們闖了禍給你造成困擾,你也從不擺臉給我們看。時至今日我都很感謝你,也很敬佩你,論實力智力閱曆經曆,你幾乎完美到無懈可擊,可一牽扯到刺客的事你就冷靜不了。昨晚在宴會廳見到你扭曲變形的臉,我在想,海嘯降臨還能面不改色的你,到底是在氣我受傷了,還是在氣塔莎不聽你的話,或者是在氣你自己沒有把她馴服至死心塌地?我在想,一向不跟異性斤斤計較的你,為何總是跟她锱铢必較?”
艾斯的語調猶如穿石的滴水,不急不躁,清冽低柔,附帶溫潤的力度,卻字句敲擊重點。看馬爾科踟蹰着沒有答複,削薄的唇瓣抿成一線,眉峰半挑,眼底蓄藏的盡是晦暗的水光。
“她的确是與衆不同,嘉賀世家的唯一繼承人,又是七武海多弗的未婚妻,外貌不俗身手高強。你留她一個地雷在身邊,起初我們都以為是你不想依附凱多權勢的多弗跟她聯姻造成新世界的動蕩,你對她的态度不像同伴,她不是我們的同伴無可厚非,貼切點說她更像是階下囚。一個月來相處下來,你對她似乎很上心,她雖然冷漠無情拒人千裡之外,但她似乎也對你有點意思。其他人不了解她,通過彼此的搏鬥我也隻是略知一二,我這頓打倒沒白挨,想不到挨打的空隙嗅到了一絲酸味。如果她喜歡你,你也在乎她,管他婚約還是規矩的,我們做兄弟的肯定颠倒規矩黑白也要撮合你們,支持你們!”
馬爾科略有動容,焉知他們就像飛鳥和魚,一個在天上,一個卻在海底。互相眺望,彼此好奇,終究無法融入彼此的世界裡,無可奈何揉按着一側太陽穴三緘其口道:“你誤會了,事情不是像你想得那樣,如果我們有那麼簡單就好了。一個冷血的刺客,怎麼可能有情感,至于她會喜歡我就更荒唐了。她巴不得殺了我還差不多,你們不是沒看過她一天到晚費盡心思偷襲我的嘴臉,我任她胡鬧沒有生氣。但她居然膽大包天敢動我的同伴,突破了我的底線,我就忍不住發怒了……”
當一個人僅是為了反對你而不斷辯解的時候,談話就已經進入死角,沒有任何理性及道理可言。艾斯不明白,他們都是豪邁的海賊,耿直的男人,男人面對兒女情長是不是都會英雄氣短?英雄氣短活該紅顔就要薄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分明是不容争辯的事實,所向披靡的他猜不透塔莎的心思?難道他在逃避現實?故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看着馬爾科頹廢的胡渣,染滿血絲的眼球,一股難言的心酸湧上心頭,“塔莎的個性要強,不輕易認輸服軟,讓你束手無策百般頭疼。你忍不了她的倔強偏執,你在她的面前保持不了平時的鎮定,也變得盲目固執。于是在昨晚強要了她,你對她,是不是産生了愛而不得的焦急感?是不是認為一個月的苦心都喂了狼狗?畢竟是擁有蛇蠍心腸殺人如麻的刺客,我贊同你的想法,但我不贊同你的做法。她隻不過不善言辭,也許你們都不善于表達情感,不善于表露真心。可你比我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真谛,我每次熱血沖動時,都是你循循善誘勸誡我鎮靜下來。沒有你,我恐怕就闖下數不清的彌天大禍了,還能完好無損站在這跟你聊着天嗎?”
馬爾科聞得此話眼皮灼然一跳,似被火苗燙了般刻意避開昨夜的真相。事已至此,再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解釋。他沒想傷她,遺憾的是破體而入的侵犯本身就是一種傷害,無論理由多麼冠冕堂皇。何況,他連個拿得出手的理由都沒有,他們的關系何時親密到能同床共枕進行歡愛了?
樓宇間一方狹長的天空,初升的太陽像個綠色的蒼耳,毛茸茸挂在金屬冷的灰白天壁上。眼前的一切都是中性和模糊不清的,沒有飽滿熱烈的顔色,所以馬爾科可以盯着太陽看,可是他看到的太陽沒有光芒。
“小娅想不通塔莎自殺的原因,我當時猜到了,但我沒有告訴她。你知我知塔莎知,我不會讓第四個人知道,好歹要顧及你一番隊隊長的顔面。縱然你否認,你逃避,但我還是要說,塔莎多半對你有意思,是不是愛我不确定。反正你仔細回想一下她的言行舉止,應該能尋到一點蛛絲馬迹,比如,她為何選擇在事後自殺,而不是事前或事中?我家小娅可是在被人販子擄走她的同時就準備咬舌自盡了,言盡于此……”
馬爾科腦海大震,像是無數道雷電一齊閃耀在天際,勢不可擋的轟然一片。他極力不去回想女人的所作所為,可是她行動背後的意義實則早就不言而喻,晦澀的事實原形畢露昭然若揭,他扛不住亦遭受不了鮮血淋漓的打擊,就這樣頭重腳輕撒手人寰般向後摔了下去。不輕的體重硬是讓地面也跟着顫動,仿佛一顆隕星咋落地面,一股極強的威勢更是自他的身上散發。
“你就先安心調養一天,不懂的地方我會讓小娅請教丢斯,我們絕對不會怠慢塔莎的!王城也有醫生護士不是嗎?你比誰都需要修生養息!聽了你好多次話了,你也聽聽老弟的話吧!”艾斯蹲低把馬爾科攙扶起來,步履蹒跚架着失魂落魄的男人帶往空寝室休息。
人生很多時候就是如此,當你好不容易勾勒出前行的路線并一步步走下去,眼看就要成功,卻忽然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讓你不得不重新開始籌謀,重新尋覓屬于自己的路,而此時,很多人都會感到迷茫,他也不例外。命運,有時真的很奇妙。
然而,豆蔻年華,歲月如梭,曾經調皮搗蛋的男孩卻成長至如今連他馬爾科也要贊賞幾分的地步。艾斯茁壯成長的不止是實力,也是眼力,還有智慧。出海闖蕩了三年多,他剛沖破少年的門檻抵達至成人的世界,别看他始終一副神經大條行事不顧後果的憨厚德行。恰巧是他自身攜帶的熱心快腸、剛正不阿、直言不諱、義正言辭,才能讓他達到慧眼識珠、善解人意、慷慨解囊、腳踏實地的高深境界。
即使他吃的鹽比艾斯吃的飯還多,活得久的好處果然還是更多一些,既能關照年邁的老爹,也能親眼見證年輕晚輩的蛻變。黑發如玉,目光如炬,一番飽含高瞻遠矚的哲理言辭,使人轟然倒塌,徹底匍匐。俗話說年輕就是本錢,年輕就是有花不完的氣力。顯然胳膊的傷勢還沒恢複,就孔武有力責無旁貸架着他走,不知何時稚嫩老弟的肩膀已經寬闊至讓他也能夠依靠的程度。
不勝驕傲,倍感榮幸,新時代的大門果然還是對他們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敞開的。大海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一代新人換舊人,世上今人勝古人。古代學者所言不虛,馬爾科身臨其境深有體會。他擡頭探尋,艾斯的臉龐逐漸展露出成年男子清晰淩厲的輪廓,唇邊是張弛有度的得體微笑。意氣風發,胸有成竹,立場角色完全對調,他忽然覺得自己退居二線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逍遙時光不遠了。
疲憊的軀殼接觸到柔軟床榻的刹那間,馬爾科就有種釋然的輕松感,“每天一遍熱毛巾清洗身體,叫祖瑪寝宮的護士早晚各一次輸入營養液,用蘸水棉簽輕拭嘴唇防止皲裂。不能見風,不能受寒,被褥注意蓋牢,要保證體溫在正常範圍值内。心跳微弱時可以嘗試按壓她的胸口,不要忘記給她按摩全身的肌肉。她天生活潑好鬥,最讨厭骨骼生鏽的感覺,一天不動就渾身不舒服。”
艾斯全神貫注記着馬爾科的囑咐連續點頭,心想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能心細至此,并且經常不厭其煩重複着這些動作。對方若還要狡辯說不在乎她,打死他都不信。
“還有,她的身旁必須有人時刻看守,不論早晚都不能丢她一人。萬一她醒了……”交代的話到嘴邊卻意猶未盡,馬爾科突然停頓了幾秒,“算了,塔莎也不會想看到我,拜托你和小姑娘多費點心照看她了,她醒了通知我一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