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逆着男人照過來,他的臉淹沒在光的陰影裡,然而輪廓分明,凜然的唇線呈現出難得的溫情線條。刺客不提捅他的事情,他差不多都忘得一幹二淨了,與其相反他還要感謝她苦心孤詣集合新的骨血雪中送炭,想必驅動一幫殺人不眨眼的問題兒童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想法不謀而合的海賊不約而同朝塔莎投遞憂心忡忡的眼色,隻見她神情凝重盯着隸屬嘉賀門下的四名殺手。她向來是習慣孤軍奮戰的孤勇者,極少跟人合作執行任務,唯獨和她關系特殊的阿爾法是例外。她尚且認為自己是人狠話不多的代表,沒想到阿爾法更是一言不合就開殺的類型。
恰巧那次任務的暗殺對象多達幾十人,且都有實力非凡的保镖駐守,否則她絕不同意攜帶初出茅廬的實習生步入險境。結果阿爾法不僅沒有拖她的後腿,還捷足先登在一夜間解決了所有礙事的保镖,拜他所賜她輕而易舉就直搗黃龍順利完成了行刺。
她跟馬爾科粗略介紹過刺客世家的情況,就算不用她費口舌,馬爾科他們估計也有所耳聞。每年黒道世界的諸多家族會把繼承人送到她的家族磨煉,不光是家世顯赫的人物慕名前往,元老們也會領養一批無家可歸的孤兒,或者在黑市贖買一群無處可去的奴隸。一視同仁把數名孩童當作他們的門徒,組成了一個規模可觀的訓練營,百年來不厭其煩培養了一代又一代衷心于他們的機械士兵。
身為繼承者的塔莎跟他們有判若雲泥的待遇,她有資格吃香喝辣挑肥揀瘦,他們卻隻能自己在後山找食物潦草果腹,還時不時面臨被野獸攻擊的危機。所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也是在培養他們自力更生的途徑。一般塔莎不摻和教導新人的課程,沒興趣是其一,沒時間是其二。
每次在家門口碰到髒兮兮的孩子們,他們好像對身份尊貴的她充滿着敬仰,都是彎腰朝她鞠躬再道一聲小姐好。瞧他們的腦袋快貼到地面的誇張姿态,就差行三拜九叩大禮了,但司空見慣的她也就是淡漠點頭,實在不想和他們有過多的牽扯。
優勝劣汰,适者生存——便是刺客一族始終推崇的宗旨。她深谙家族的訓練有多殘酷多艱難,畢竟她自己當年也經曆過自家的洗禮,還不辭辛苦奔赴北海的基地深造一番,不是每個人都能從慘無人道的訓練中修成正果。嘉賀的目标是要他們泯滅人性,隻要他們保持血性,其中有一項不通情理的考驗就是如此:将一同長大的少年少女關進鐵籠裡互相厮殺,活着的人才允許被放出來重見天日。
可想而知塔莎當年情非得已手刃了她的玩伴,她迄今還記得那一天僵枯雜亂的枝條停駐着拒絕發聲吊唁的瘦鷹,遍野餓殍沒有為飛禽走獸賜予一頓美餐,依山傍水的獵人卻在劇增。孤鷹蒙着濃膩血霧的眼珠正緊緊恣睢着女孩的屍骸,翅膀像新鮮的玫瑰花瓣飽含力量地緊裹軀體,堅果般的鳥喙醞釀着對腐肉的巨大渴望。
世事如煙雲,十年荏苒,不過是彈指一揮間,遺憾她的玩伴已飛天不複返。她隻能哀婉,對枉死之人不公的世界有多黑暗與殘忍。死無葬身墓地的女孩經常陰魂不散出現在她的噩夢裡,她夢見對方被秃鷹啄得面目全非,夢見對方的骸骨被蚊蠅環繞……
始作俑者終究埋沒了愧疚的情緒,喪失了傷心的思緒。活着的,生不如死;死去的,雖敗猶榮。彼時的她二十有三,堅強是沙漠裡的仙人掌,沒有雨露卻永遠向往着陽光。
染血的往昔如同魔咒的夢境,十年來如影随形折磨着她。不管她再殺多少人也無法平複内心的空虛,午夜夢回時依然刺破心扉,痛徹不已。或許隻有在生命美麗的時候,世界才是美麗的。念及此,魂不守舍的塔莎決定暫停繁瑣的任務,主動向她的父親泰隆,也就是嘉賀第八代的家主請纓親自去訓練營授課。
「也好,如今你有迷惘,不妨轉換心情重新出發,亦是從心出發。」她的父親隻是端起茶杯,輕啜慢飲,幾句話說得雲淡風輕,暗藏玄機。
駐足于銅牆鐵壁的訓練營前,還沒來得及踏進營内,就被躺在台階上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靠近觀察才發現是個奄奄一息的羸弱小男孩,嘴唇幹燥得起了絨絨的皮屑,細細的裂紋還滲着血絲。目測是表現不佳體力不濟,就被不留情面的教官丢出來自生自滅,也不管天氣炎熱豔陽高照是否會令他中暑。
幸虧她環顧四周找到一口井,撸起衣袖舀了一勺水澆灌對方的唇縫,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抓着水源連續喝了好幾口。他心懷感恩卻面懷戒備,絲毫不在意的塔莎潇灑拂袖而去,空中飄來她冷若冰霜的話音:「若你還有力氣,就别像喪家犬趴在地下。」
聞言,小男孩搖身一變成為她的跟班,爬起來屁颠屁颠尾随她進入氛圍壓抑的營地。幾位鐵面無私的教官見大小姐駕到,立馬畢恭畢敬行了個禮便作鳥獸散,汗臭與血腥交織在一處的味道可不好聞。她雍容不迫打量着鴉雀無聲的雛鳥們,定睛一看年長的隻有十幾歲,年幼的也就幾歲,她第一時間就讓這隊童子軍稍作休息。
她的語言組織能力不太理想,也不懂怎樣與有代溝的孩童交流,常言道動嘴不如動手。趁他們擦汗調整的期間,招手喚來一位資曆較深的訓練官,他跟她配合表演了赤手空拳的搏鬥技。對面的觀衆各個眼花缭亂目瞪口呆,不愧是嘉賀名正言順的九代繼承者,人長得漂亮,身手也刁鑽,簡直無可挑剔到無懈可擊。
寡言少語的塔莎初來乍到,就出乎意料收獲了一幫小迷妹迷弟,在一個月的短暫時間内,她針對他們的身形優劣進行了張弛有度的格鬥技訓練。她沒有體罰學生的惡趣味,當然也沒有籠絡人心的嗜好,不過是正常将拳打腳踢演示多遍,并命令他們仔細觀摩再組隊戰鬥。她倒覺得自己的授課方式挺枯燥,也沒有新奇的地方,但他們隻要見到她露面,無論男女都居然笑得像孔雀開屏似的。
笑歸笑,鬧歸鬧,訓練的步驟一個都不少。塔莎培養的是殺人不見血的殺手,不是空有一身蠻勁的武道家,對他們仁慈就是對他們的不負責。可能她與嘉賀的教官最本質的區别就是不虐待他們,但要掌握她教導的格鬥技也不容易,鍛煉不出驚天的體格和動地的反射神經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順境使人倒退,逆境使人成長,揠苗助長也好急功近利也罷,她不斷逼迫他們挑戰自己的極限。
其中尤為出色的就是阿爾法他們四個,也隻有才華橫溢天賦異禀的他們,敦促她破例通過一對一的模式對他們傳授近身攻防的學問。他們跟她相差不了幾歲,最多六七歲,卻已經展現出卓爾不群的精湛技藝,一眨眼遙遙領先的他們就和其他少年拉開了一大截差距。奈何塔莎不是正規的導師,不靠帶徒弟吃飯,沒過多久就與他們不辭而别,回歸了自己原本的軌道。
事後,他們四個果然在殘酷的訓練中活了下來,且還有三人在走南闖北的途中陰差陽錯吃下了惡魔果實。本身就擁有高人一等的實力,外加機緣巧合的天賜良機,讓水到渠成的他們頃刻脫穎而出。故此他們三人被賦予留在嘉賀府邸侍奉家主的殊榮,偶爾進出家門能遇到伽馬以及貝塔,由于德爾塔的通靈能力要和動物打交道,所以常栖息森林潛心研究她的新能力。即便擡頭不見低頭見,見面也僅是互相打個招呼而已,并沒有過多的溝通,更沒有一起執行過任務。
他們一直崇拜着尊敬着她,可惜她對他們漠不關心,要不是到了需要他們發揮本領的懸殊時刻,她是能敬而遠之就敬而遠之。其實她聯絡阿爾法時顯然底氣不足,還擔心對方會拒絕離家出走的她,平時老死不相往來的疏遠,直至朋友被抓才馬後炮想起人家。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阿爾法得知她有難後迅速召集伽馬他們,不遠千山萬水跑來與她彙合。
除了阿爾法是徹頭徹尾的知情者,另外三人還不知道她刺殺海賊的任務以落敗告終,也不知道她愛上了曾是暗殺對象的海賊,更不知道他們即将為海賊出生入死。她暫且忽略艾斯和馬爾科的存在,猶豫的視線落在了阿爾法的身上,仿佛在詢問,也仿佛在等待。
單從審美的角度來評價,他很英俊,皮膚白皙,身形颀長,氣質文雅。特别是一雙勾人心魂的銀灰色眼眸,像熔融了的寶石一樣澄淨。要不是領教過他的殺人手法,有誰會願意相信,看起來完美的他在背地裡是一名殺人如麻的劊子手?
阿爾法聳聳肩攤攤手,丢給塔莎一個随便你的表情,她進退維谷閉上了眼睛。馬爾科眼睜睜目睹他倆眉目傳情,不禁開始揣摩女人的心思,也開始琢磨他倆的關系,他倆是否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姐,您似乎有心事?”離塔莎最近的貝塔察覺到她的磁場泛着糾結,電波果實能力者可以感應所有生物的磁場,“既然我們來都來了,定會祝小姐一臂之力,請您盡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