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事體大,我且過去一趟。十一,即刻想辦法通知淮陽侯,接沈小侯爺回府。”
林慕白走得匆忙,徒留花時和團子一人一貓面面相觑,齊刷刷盯向門外。
十一回過神來,立馬跟上他道:“大人,東西我拿着就好,您這樣抱着它,萬一被視作受賄,更有理說不清了……”
花時仍趴桌上朝兩人望去,無力歎了口氣,揭蓋拈起海棠酥輕咬一口,滿嘴包裹酥脆香甜,餡心還留有餘溫。
“喵!”團子歪頭蹭着花時臉頰,揮舞粉色肉爪沾取桌上殘渣,偷偷放進嘴裡舔食。
還真是隻親人的小貓咪,就是不知林慕白平時怎麼個喂養方式,海棠酥這種東西究竟能不能給它吃。
在小貓眼巴巴的注視下,花時沒忍住掰一小塊酥皮,鬼使神差同它說起話來:“許久未見,小家夥恢複的不錯嘛,吃完這口解解饞,就不準再貪吃了。”
團子軟軟應聲,仰起腦袋連連點頭,帶有倒刺的舌面卷走酥皮,埋頭吃得心滿意足。
突然庭内回蕩一聲慘叫,團子憑空受到驚吓,喵嗚着嗓子滾到花時腿上,整個身體微微發顫,取暖似的往她小腹一拱再拱。
花時連忙摸摸小貓頭以示安慰,擡眼便見她的貼身暗衛無迹從圍牆翻身下來,常懸腰間的紅色軟鞭猶為招眼。
“哎呦小十一喪盡天良啦,親師姐都不認啦,我告訴你這事沒完,明兒我上大理寺揍你去……”
無迹罵罵咧咧捂住腰側,視線同屋内的花時撞個正着,登時小跑到她身前,掏出半張燒毀痕迹的卷宗遞了過去。
“小姐你在啊,近兩日我有新發現。這是林家大公子剛咽氣那會兒,仵作最初驗出的結果,大抵判斷是藥物過量導緻精神錯亂。”
她自袖中摸出一隻紅色藥瓶,附耳悄聲道:“哦,還有這個,昨夜青衣來不及全盤交代,但死因八九不離十,肯定跟這藥有關聯。”
花時翻閱卷宗的指尖一頓,自無迹手中接過藥瓶,深埋記憶的零碎畫面躍然眼前。
那時她年滿十二,照常參加林南箫生辰宴鞏固聲望時,聽聞林禦史大張旗鼓收了個義子,正要借此良機将他推入衆人視線。
恰巧花時賴床不起,被花丞相訓過一頓才姗姗來遲,她不甚清醒的道完賀詞,目光掃視四周,找尋心儀座席。
平日看膩了這些你來我往的世家子弟,好不容易能來個新面孔,于是她想也不想,徑直與那雪衣少年同坐一個席位。
身側少年姿容勝雪,唇旁雖挂着笑意,眉眼卻是說不出的冷寂。加之立春時節寒風料峭,身披冬裘亦無力抵禦嚴寒,以至他時不時便要偏頭輕咳兩聲,極力壓抑喉間聲量。
作為筵宴主角,林南箫所站之處人滿為患,同齡玩伴争先恐後攀扯關系。反觀林慕白這邊,全程幾乎無人問津,偶有幾名落魄世家發現花時在此,才驚喜攀談留下名姓,其餘時間皆是冷清至極。
倒也樂得自在,她向來不善應對半生不熟之人的虛與委蛇。
花時觀他面有病色,不由分說将手中暖爐悄悄塞給他,挪着身子湊近道:“你便是林家新收的義子?怎能生的這般好看,不若日後嫁給我做媳婦,省得便宜别家姑娘搶走。”
這話實在有些冒犯,林慕白終于舍得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的瞬間,灰霾眸光仿佛漾開點點碎星,沖散最初錯覺般的孤冷。
他神色微動,自然而然接過手爐,溫聲反問:“滿嘴荒唐,你又是誰家千金?”
枝頭落英迎風飄搖,綴于額前碎發,花時渾然不覺有何不妥,又懵着一張小臉貼近他的鼻尖,眼底寫滿探詢。
“從來都是别人巴結我,像這樣不冷不熱問我名姓的,你倒是頭一個。此處距相府半條街不到,你當真沒聽說過我?”
林慕白撐椅後撤,輕輕搖頭,一枚朱紅藥瓶自腰間滾落,瓶口徐徐摔出幾粒糖衣丹丸,破裂處泛着詭異的純白。
趁人不備之際,花時眼疾手快拈起藥瓶交還給他,連帶手心藏了兩粒藥丸,打算回去找個大夫幫忙查驗藥物效用。
……然後這件事被抛諸腦後,說好聽了是深埋記憶深處,說不好聽就是新鮮勁過了,壓根兒沒把撩撥過的小郎君當回事。
待腿腳痊愈,她得抽空去趟醉竹館,親自點名青衣盤問具體細節。
“你這藥何處所得?”花時倒出一粒用指甲碾碎,果不其然裡邊包裹着結晶粉末,正與她親眼所見的裂口相同。
無迹正色作答:“青衣說他曾得薦吏部做過随侍,随行林郎中左右,林郎中出事的前一晚,便在書案留下此藥。”
“所以林南箫尋死之念,根本就是人為,”花時神情倏而凝重,“可查過這藥有何用途?”
若他早有預謀,從那時起便投放慢性毒藥,逐漸緻人瘋癫……再将林南箫引上城樓稍作刺激,一切都如他所言,壓根不需他親自動手。
難怪他有底氣理直氣壯的否認。
不願深想下去,在傻乎乎找林慕白質問之前,她急需搜尋更多線索,證實亦或推翻先前所有猜測。
“這藥用以醫治癔症,不排除林郎中本就患有此疾,發作期間誤食的可能。”無迹說的中肯,打消花時些許疑慮。
“罷了,”花時已然按捺不住,“問過青衣贖身需多少銀子嗎?”
醉竹館那般紙醉金迷之地,拿來公然拒婚也就算了,真要花時忍受一身脂粉氣,隔三差五往那地方跑,她還遭不了這種罪。
無迹像是有些為難:“回小姐,鸨母直言青衣是館裡不可多得的解語花,贖身須得黃金三百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青衣初登花榜不過一月,按理說他這清高性子招千金喜歡的程度,遠不比放得下身段又拿捏有度的魁首來得掙錢。
贖身錢打個對折還能考慮,三百金怎麼不去搶錢莊呢。
“不贖了,這錢花得不值。想來鸨母也并非誠心出價,若他有意常住醉竹館,不妨派人盯住他的行蹤。”
話畢,花時拍拍身旁座位,示意無迹坐下。團子萬分警覺探頭偷瞄,壓下耳朵身體後縮,掩飾見到新面孔的緊張不安。
無迹頃刻眼神發亮:“小姐,府裡還藏了這麼個小家夥呐,是林少卿先前撿的那隻?”
花時連忙調穩坐姿,騰手給它順順毛,觸感柔軟順滑,煩悶一掃而空。
“是啊,粘人又膽小,總算明白林慕白為何公務當值都帶上它了。”
撸貓撸得不亦樂乎,花時甚至語氣愉悅了不少。
身後搖搖欲墜的櫃屜終于支撐不住,轟的一聲砸落下來,她後知後覺去捂團子高聳的小耳朵,團子卻受不住再三驚吓,蓦地從花時腿上跳開奔向床底。
無迹掃視屋内淩亂,認命地說:“……方才十一說小姐傷了腳不宜走動,在院外放了個帶輪小椅呢,我去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