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昌此時褪去花白老者的模樣,一身焰色紅袍祥光護體,鬓挽青雲,眉似刀裁新月,是個生得極好的翩翩如玉佳公子,唇紅齒白少年郎。
不一會兒,青面獠牙的陰使從幽都城門現形,拱手作揖,“竈王神君,秦廣王殿君正在忙碌生死簿。”
張萬昌笑道,“當真不巧,待殿君有空我再來叨擾,多謝陰使通傳。”
離了幽都山,張萬昌憂心不散,不辨方向,漫無目的地行走。
月老自是不會将他公之于衆,然而天道可見,他張萬昌也并非沒有為此事努力。
他一個微不足道的末流小神,隻是想擁有一座自己的廟宇,這檔子事還是不要沾染的好。
不知是幽都綿延千裡,還是太陽星君再次略過了九幽之地,四處環繞的陰暗給予張萬昌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他這才辨明了一下方位,原是走到了南方鬼帝杜子仁所治的羅浮山。
“怎麼好端端走到這裡來了?免得觸他黴頭,走為上計。”
在一雙銳利雙眼地注視下,張萬昌扶額垂頭,口中幽歎,低聲吟訣,搖身一轉,憑空消失了。
那雙眼睛身後傳來陣陣腳踩落葉的沙沙聲,一道醇厚有力的男聲替代撓人心尖的細瑣聲響,周圍霎時回歸寂靜,“是他嗎?”
壯如赤豹,五尾一角的奇獸從黑暗中露出身形,音如擊石地張口答道,“竈王神君神火之光如祝融臨凡,天地間也尋不到第二個了。”
“去瞧瞧楊桉是何人所為。”那道男聲不愠不怒,嘴唇未動,聲音卻清晰無比。
張萬昌叩響了一道廟門,“福德,福德,快開門。”
“大清早的是要作甚,叨擾也不選個好的時間!你這老頭真是生得越來越讨嫌!”
擾人清夢不是君子所為,張萬昌也算是走投無門,趴在門前低三下四地求道,“我這連容身的本廟都沒有,這才走到你這裡哩!”
“别處去,别處去,懶得整理衣袍招待你。不想回你的奏善宮,随便找個生火的竈前歇着便是了。”裡面人的聲音,是種從骨子裡透露出的慵懶蒼老,舒服惬意。
張萬昌沉默一瞬,苦笑說道,“我似是殺了人。”
廟門裡面聲聲鵲起地哈欠戛然而止,眨眼間張萬昌面前鼓起一個老頭。
這老頭是真的老頭,模樣不高,身上的土黃寶衣貴氣十足,雍容典雅,又是一件取山魂地魄,土精石氣縫制而成的新衣。
張萬昌明晃晃的羨慕眼光溢于言表。他那一身長袍,還是玉帝在封他為竈王時,從道德天尊的八卦爐裡掏出來的,千百年來不曾變過。
一五一十講完昨晚發生的事,張萬昌恹恹地問了一句,“他可曾來消了人籍?”
“魂都碎了,還消什麼人籍!投河而亡,怎會如此呢?”土地公張福德合眼思索片刻,“你别急,妖邪作祟也未可知。即使玉帝問責,這事終究怪不得你。你跑去羅浮山是想求杜子仁幫你做事?”
張萬昌聽到杜子仁的名字,瞳孔驟然放大,連忙擺手,“罷了!罷了!我隻是離了幽都有些掉向,外加思索如何處理楊桉之事,亂了心智,回過神來,便早早撤離了。”
張福德見狀露齒一笑,“當年得道,意氣風發,卻被杜子仁追着從雲深長廊打到蟠桃園。若不是王母心疼那一園子靈根妙果,誰也不想觸這南方鬼帝的一點黴頭。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這杜子仁雖然脾氣怪,但絕不是傲慢,也沒與任何人交惡,怎就追你追的這麼勤奮。”
張萬昌想起當時場景,身體猛得一抖,哈哈笑道,“許是我良善可欺,鬼帝那日心情不好,讓我逢上也是有的。”
張福德不以為然,“可别高興的太早,要是真有仇,你今日之禍,恐怕難以善了。”
張福德話音剛落,南邊的雲頭金光一閃,下來兩個黃巾力士。“參見二位正神,竈王神君,淩霄殿有請。”
土地公重咳一聲,沒想到自己這話如此靈驗。
張萬昌則是滿臉無語,土地公那屢試不鮮的烏鴉嘴他這次是真真長了記性。
他對他來土地廟這件事,很後悔。
臉上的假笑早已維持不住,張萬昌尴尬出聲,“煩請黃巾力士帶路。”
南天門是神仙往來天人二界的唯一通路。
此門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砌琉璃為基,鑲寶玉為飾。金鱗赤須龍繞瓦柱而上,威風凜凜。彩翼重睛鳳倚雲橋而飛,曼妙身姿。
把守南天門的增長天王見張萬昌三人兩前一後的出現,忙從瞌睡中醒轉,稍整衣擺,笑臉相迎,“神君回天,可是下界又逢年關了?恭喜神君又得一年圓滿!”
這話自是對着張萬昌說的。
身為竈神,張萬昌每年臘月廿三回天複命,将下界挨家挨戶所生之事詳盡道來。世人這日會買來許多糖果供在竈前,乞求竈王爺上天隻彙報這一年發生的家宅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