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嗎?
夜晚确實應該是做夢的時間。
可在夜晚,還沒睡着的活物要如何呢?
因看到了不應該直視的龐然大物,因與本身的常識嚴重違背,太陽還在,月亮卻早早地出現了,近得仿佛要與這星球親密相吻,而毫無疑問,沒有活物能從這種接觸中幸存,統統都會化作塵埃。
聯想到這種後果,所有人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間冷卻,放空了大腦,完全是應激情況下做出的本能反應,卻被緊随其後的,更加嚴重的精神污染,順着停止思考的人群,在戰場上如瘟疫般傳染開來。
戰栗,恐懼。
馬上就要被殺死了,馬上就要被殺死了。
——注視是雙向的,向着對方投射目光時,也會被順着注視回來,雙方的情緒也由此傳遞着。即使是如此巨大的事物,祂也因為被注視而感到愉悅,将自己的視線細細分成碎片,平等地給予看着祂的活物,這本應該是好事,可惜來到的并不是代表安甯的月。
此時傳遞過去的情緒和信息,不過是人類本能的恐懼,再度複制一份加上祂本身所代表的死亡和瘋狂罷了。
冷卻的血液在占滿視線的猩紅中沸騰起來,仿佛接上了電源,無數的音響在耳邊瞬間炸開,詭異的呓語,無法分辨是非對錯隻是一味湧入腦海的信息,神的饋贈于活物是緻命的毒藥,無法理解,無法逃離,無法移開視線,頭暈,頭疼,惡心,周圍的是自己的同伴嗎?還是敵人?還活着嗎?
自己究竟是人類,是活物,還是眼前同樣疑惑,像活物一樣疑惑着,占滿視線的可怖紅月?
他們與亘古不變的月同化了精神,數億年的歲月轉瞬即逝,哪怕隻有一瞬間,也戰栗到不能自已,難以拎起個體的身份。
可死亡如影随形,明明感覺已經被視線貫穿了,腦中像被鋼筋穿透攪拌的疼痛,堪堪撿回了屬于自己的記憶,感情,可依然活着,死去,活着,死去……
直面實際存在的,可能隻能被成為神明的個體,這已經是最輕松的代價,本能封閉了感官,雖然在注視着月,但已經無法理解這是月了。
是活物,還是不知死活的紅月?
慘叫聲,花費了不知道多久,最先掙紮着恢複些許意識的人才意識到這并非是幻聽的一部分,而是自己和同伴們一同發出的慘叫聲,英靈,付喪神,溯行軍,所有觀測這片戰場的人類,都陷入了反複無常導緻的癫狂之中。
紅月應邀而來,将現實轉變為了最瘋狂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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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下賢章被一桶冷水潑醒,晴姬已經将他拖出了主控室。本人似乎耗費了極大力氣,頭發被汗完全浸透,濕哒哒地黏在臉上,衣服也沉沉地耷拉下去,她也不在乎,手裡提着已經空着的桶喘着粗氣,看到禦主睜開眼睛,終于松了口氣:“醒了嗎,還能記得自己是誰嗎?”
“……晴姬……”“不是我,是你自己的名字。”“……竹下賢章。”
“還好,是脫離了就能恢複的情況,祂手下留情了,真感謝。”她嗤笑一聲,将手上的桶丢了出去,“時間緊迫,禦主,戰場已經亂成一鍋粥,溯行軍和付喪神不分敵我互相攻擊,都失去了理智,我們必須趕在造成更嚴重後果之前過去。”
“……”下意識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臉,想到剛才直面那物的震撼,竹下賢章忍不住戰栗起來,“呼,呼,可是要怎麼做……”
“注視紅月越久,精神損傷和後遺症就會越嚴重。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打暈,斷開注視的目光,然後将暈過去的成員轉移回來,等到對方自然而然地離開。”緊要關頭,晴姬顯得無比冷靜,“晴妖曾是月的眷屬,作為英靈的我因親近可以做到庇護,主控室的人已經被我打暈,現在召集人員的是錦川室和竹下千代。禦主,他們都在等你,振作起來。”
“爺爺,姐姐……”家人的存在讓他提起了意志,眼神從茫然到堅定,“依依也還在那裡,你說得對,我們得立刻過去。”
“……”到這裡為止自己都在避而不談,她很清楚,最靠近陣法中央會是什麼情況,女兒的小名讓她忍不住吞咽了下唾沫,而作為壓抑本性的晴妖,面對瘋狂的源頭又是什麼後果。難以想象,隻能轉身向門走去,聲音卻顫抖着,“是啊,我們得立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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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陣法的開啟者之一,因強烈的沖擊和鍊接,再度和首領的意識糅雜在一起,記憶,情緒,職責,作為武器的自知之明……理解,可以理解,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好可怕,作為人類為什麼要承擔這麼多,短短數十年,從無憂的孩子變為現在的模樣,單純的沒有長大過的容器被塞滿了俗世的欲望和情感,他人的,自己的,像雜儈粥一樣混在一起。
好可怕,自己原來是能擁有如此強烈情感的人,但是最讓人害怕的是自己可以理解,不可以放下,要一直承擔下去……
不知道在砍些什麼。
目之所及都是血一般的紅色,也許并沒有這麼多血,但是如今五感相通,眼睛和鼻子相連,眼睛與嘴巴相連,眼睛與耳朵相連,全都溢滿了鐵鏽味,仿佛自己也被填滿了,隻是無意義地砍着眼前可能會是敵人的事物,連弱點都找不到了,自己也被攻擊着,無意識地閃躲,可連疼痛都感知不到了。
咳嗽着,即使呼吸不上來也要繼續戰鬥,不行,停下來就會被抛下,不能再被抛下……
……
栅欄被輕而易舉地摧毀了。
好危險,啊啊,我鐘愛的人們……絕不能讓他們存在于如此危險的地方,要藏到哪裡才好,要怎樣才能躲過這鋪天蓋地的死亡?
說得對,說得對,說得對,恐懼是理所應當的,由之誕生的欲望也是理所應當的。
吃掉就好了,不要離開我的身邊,來吧,就算要腐爛也要和我腐爛在一起。
……
戰鬥,戰鬥,戰鬥……
……
不能停下,我絕不會死……
……
不可以,他不能死去……
……
我是誰?為何在這……
……
nobunobu,nobubububububububu——————————
……
“瘋了。”作為狂階對精神攻擊有着獨特抗性,幸存下來,被還能行動的土方救到陣法邊緣的一個山洞,因後遺症動彈不得,餘光看着亂戰的永倉新八喃喃,“都瘋了。”
他閉上眼睛,任由土方将其拖到山洞的角落,努力緩過一口氣,發現在這純淨的黑暗裡,隔絕了月光就能停止精神污染,理智和行動能力也會慢慢回歸。
回想起剛才的場景,似乎在紅月出現的第一時間,本就沒有抗性的時溯軍詛咒即刻暴動起來,本能奔向占有着最親近的事物,将溯行軍的首領活活碾碎帶走了——不過想來本人的靈核也已經破碎,這場面看似血腥實則是最妥帖的保護,詛咒的溫養下反而會慢慢恢複。至于儀器,現在他們能全身而退就算老天保佑了,對儀器的摧毀隻能等下次機會。
永倉新八問這空間的另一人:“副長,怎麼辦。”
土方歲三難得沉默了,永倉新八懷疑對方的答案是能怎麼辦,唯一的方法就是祈禱這場亂戰中所有人隻是重傷,不會有傷到靈核直接遣返的情況存在,作為幸存者的他們即使是狂階,在這放大無數倍效果的陣法中隻要是出去,不出半分鐘也會直接淪陷。
沒有辦法了,松懈之後,睡意以難以阻擋的速度侵蝕着兩個幸存者的理智,還沒等他們思考出方案,腦子就跟斷了線一樣,山洞中隻剩下了沉重的呼吸聲。
而在兩人沉睡到獲救的時間中,一個被溯行軍詛咒抛下的累贅,拖着本體刀,抱着趁亂搶出來的金色杯子,依靠着裡面的魔力一點點從詛咒逃走的方向挪了回來。在紅月的注視中,閉上眼睛,摸索着進到了瞥見的山洞,随後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隻這麼沉悶的一聲,已經收留了三人的山洞又恢複了平靜。
……
破開了栅欄的情感湧上腦海,過了某個極限,像是要把自己淹沒一樣,可就在突破極限的那一瞬間,被沉入欲望之海的晴姬燕依猛地清醒過來。
用更通俗易懂的比喻來說,大概就是溺水之前,被自帶的救生圈卡着脖子帶上水面,盡管依然呼吸困難,但卻恢複了理智。可能是身體本能的自救,也可能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留給她的時間不多,打刀早已出鞘,自己身上全是血,也許已經重傷。她不願去想倒底是誰的血,在後遺症徹底擊潰她的身體前,要将能夠做的事情做到。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直帶在身上,藏在胸口的禦守發出微不可聞的咔擦聲,徹底失去了庇護的作用。
“……”腦子幾乎轉不動,身體也沉重地挪不出一步,可眼前的混戰還在繼續,現在能做的,起碼能盡自己的力做到的……
……挪到了能看到從者的距離。
“!”晴姬燕依強撐着舉起右手,“以令咒下令,saber,恢複理智!”
如劍光般的花紋少了一道,效果卻相當明顯——和護身符起到的作用相同,令咒以強大的魔力量強行截斷了多餘的思考,硬生生将從者從瘋狂中拉出,他倒在地上,下意識滾動躲開來自森長可的一擊,趁對方還沒起身,拖着身體來到了禦主的身邊。劍主從彼此用手死死捂住對方的眼睛,幾乎是抱着滾到了和土方新八他們方向不一樣的森林,在樹蔭的遮蔽下才終于能松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