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西來告訴長夏,梨白是蒼玄最後的退路的時候,長夏就在思考,蒼玄的退路到底是什麼。
他們和仙界遲早有一場仗要打,打赢了自然不需要退路,隻有打輸了才會需要。
梨白就是為打輸準備的,可以在仙界手上保下蒼玄的那個人……或者東西。
有了這個線索之後,梨白的來曆似乎就很好猜了,但是長夏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是可以讓仙界放過蒼玄這塊大肥肉不吃也要得到的。
所以她對左衾的說辭含糊不清,隻說梨白是從上面來的,沒有說具體是什麼。
左衾本應該注意到這些破綻,然後揪住不放,最後發現長夏實在虛張聲勢。
然而他沒有。
他輕易就相信了,甚至給出了更多的東西。
有什麼在影響他的認知。
這就是長夏用那個謊做的試驗。
試驗很成功,結果卻很可怖。
還有什麼能改變蒼玄最頂尖的占師的認知呢?
就算算上仙界,占之一術,左衾亦至少是前三之列,說不準還是第一。
現在是五月初,春光燦爛如許,日光溫和,百花盛放,連劍氣縱橫的藏鋒山亦是姹紫嫣紅一片。
長夏卻覺得莫名的濕冷從心底開始蔓延。
葉舒行跟她說過,天愛世人,事實上當真是如此嗎?
她再次看了眼窗外的青天白日,忽然覺得這天地讓她陌生。
又或者,世人真的需要天來喜愛嗎?
長夏擡眼,蒼天高懸于上,仿若永恒亘古,她喃喃道:“讓我知道這些……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桌案上她的紙鹞閃着微弱的光,上面是大片大片的文字,那是左衾發給她的,關于梨白的來曆。
梨白确實來自上界,她是上界專門造出來,收割蒼玄氣運的容器。
就像話本子裡的主角一樣人見人愛,連隻妖獸見了她都恨不得拔連根毛給她。
她應當在蒼玄順風順水一輩子,在某個恰當的時間帶着蒼玄大半的氣運,修複天梯,飛升上天界。
如果蒼玄戰敗,需要苟延殘喘、搖尾乞憐的話,她就是投降的敲門磚。
蒼玄知道内情的人對她态度很複雜,有人恨她助纣為虐,有人憐她身不由己卻全然不知,有人觊觎她一身氣運滔天。
但在面上,所有人對梨白都是呵護恭維的。
畢竟誰也不知道未來如何,而那一身氣運,現在沾一沾就是實打實的好處。
在長夏昏迷的這一年多裡,就算有謝逢雪擋着,被各家長輩支來藏鋒山拜訪的人數不勝數。
長夏想起,最開始師父和師兄也是想讓她多和梨白接觸接觸的。
為什麼?
她自己的氣運還不夠用嗎?長夏一向是被歸為“得天獨厚”那一類的,氣運向來不差,為何師兄他們連這點蚊子腿都替她看得上?
長夏的眼眸裡閃過晦暗的光。
她想起來段陵崖說,她改過命。
那個少為人知的姓氏她一直記得——王。
她全名叫作王長夏,北境和東境交界處,王家村生人。她出生那年的夏天格外漫長,她生在夏天的尾巴上,所以母親給她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十分普通的身世,十分普通的名字,若不是師父,她也應該十分普通點死去。
葉舒行說過,氣運這種事,得天地鐘愛,要麼前世福澤,要麼肩負使命,要麼功德無量。
仔細理解理解一下就是一個很通俗的道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她現在已經把這份午餐給吃了,那麼代價呢?誰幫她付了?
左衾在最後寫到:你和梨白少結因果,是我的主意。畢竟成與不成,你這個師妹,都是要死的。而你重情太過,若是糾纏太甚,知道她的身份,我怕你走上絕路。
仙界赢了,仙界要獻祭她取氣運摘果子,蒼玄赢了,蒼玄也要殺她搶回氣運。
哪裡都沒有她的活路。
長夏歎了口氣,左衾說的還真沒錯,她是做不到眼睜睜看着梨白死掉的。
但要如何救她?
天意算計左衾這件事,長夏也是一定會告訴他的,但是就算揭露她正在做的事情也無所謂。
除去謝逢雪,左衾和師父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之人,她也不可能看着他們跌入泥潭。
但是段陵崖所說的事情……
長夏承認她在害怕。
害怕為她改命的真的是左衾,她若是不清不楚就把一切告訴他,那個少年臉的刻薄占師,大概會三言兩語就把她糊弄過去,然後自己去幹一些所謂的“大事”。
她也害怕為她改命的不是左衾,這說明還有個不知立場,不明目的的強大占師還在暗處。
她更害怕的是,他們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将她好好地護在羽翼下不受一絲一毫傷害。
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回到了幼時那個見不到光的地窖。
這一次,她不想在做那個從一數到十萬的人了。
她下定了決心,手朝桌案遙遙一招,紙鹞便落在了她的手心。
長夏将紙鹞在她手上轉了兩圈,自嘲地笑了一聲,這世上估計沒有比她更貪心的人了。
然後她打開紙鹞給裴西來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