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一直被嫌棄腦子不好裴西來,也因為從小從書裡了解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而顯得呆闆,他不是真的蠢。
行雲也是個人精。
這其實是件很容易猜到的事情,别驚春需要逃過誰的目光來遲晝海說秘密。
别驚春已經是人道之頂點,橫亘在他上面的東西隻有一個。
行雲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不是說,天愛世人嗎?”
别驚春反道:“那世人需要愛天嗎?”
行雲欲張口辯駁,卻不知道該從什麼時候說起。
最後他問:“這些……老和尚,就是禅師,他知道嗎?”
别驚春面色平靜道:“他是難得通透之人,不會讓自己不明不白地去死。”
行雲身形顫抖,若不是長夏及時拉了一把,他怕是要就地栽下去。
這個回答推翻了他過往百年的認識。
行雲忽然想起常年在菩提樹下喝茶的老和尚。
他向往外面繁華世界的時候,禅師總是給他倒一杯水,對他說,靜心。
他是怎麼回答地來着?
“修行我修了,功課我做了,你怎麼還要關我?”
禅師說:“無事你也可以多去藏經閣看看書。”
行雲那時不屑道:“藏經閣一萬兩千卷,我早就看完了。”
禅師卻說:“當真是一萬兩千卷嗎?”
行雲還記得那天細雨纏綿,禅師将搖椅放在屋檐下,半合上眼,悠哉聽雨聲。
他盯着禅師被打濕半截的青色僧袍,心裡想,老和尚真是糊塗了,他反反複複數過,如何不是一萬兩千卷。
不見青天之高,不知黃土之厚。
直到禅師已經死了的現在,他終于離開那座他以為困住自己自由的小靈山。
這些日子,從長夏到禹寒竹,再到别驚春,他每當覺得自己已經夠認識這天地的時候,總會有人走出來教他什麼叫做天外有天。
他曾經覺得,他與老和尚,不過咫尺之遙,如今方識得,什麼叫做咫尺天涯。
小靈山的藏書當然不止一萬兩千卷,而他見的天地隻是老和尚想讓他見到的天地。
他是井底之蛙,是水中蜉蝣,是始終被人拿捏的掌中之物。
他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長夏不耐煩一直扶着這麼一個人,便将他遞給了裴西來。
她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師父,你究竟拉我下來做什麼的?”
講故事更像是随性而為,畢竟這怎麼看都像是左衾該幹的事。
其實她還有别的想問的,比如師父對修羅族的如數家珍,再比如師父對仙界的恨意來得不尋常,像是四千年前就已經種下。
但她沒問。
師父的私事,師父想說便說,不想說她便不打聽。
“方才不是給你說了嗎。”别驚春看着這處空間,青色流光之下,這裡顯的如此甯谧,“給裁壽一點它喜歡的東西。”
長夏聞言,将裁壽召喚出來,妖異的神劍紫色流光遍布。
它果然很興奮。
為什麼?
長夏疑惑地看向别驚春。
“你不覺得,裁壽裁人壽命,和我故事裡講的裁斷時空的修羅刀,很像麼?”
少年臉的劍仙指尖在空中輕輕一劃,青色的流光就跟生出了意識似的,落在他手指上面。
别驚春順勢帶着流光,覆蓋在裁壽的劍身上面。
裁壽發出清嘯劍鳴,流光也在浮躍。
他們像是老友久别重逢。
“修羅少智而善力,他們認人不靠記性,不靠腦子,而是靠血脈和氣息,哪怕仇人帶着一身族人鮮血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會把仇人當做血親。”
他嗤笑一聲:“一群傻子,活該被滅族。”
長夏覺得師父在嘴硬,他說着嘲諷的話,語氣裡卻全是懷念。
“你從前問我裁壽的來曆,我不告訴你,因為這也是一柄不祥之劍。”
“修羅有仇必報,身死但恨意不滅,那些怨念裹挾着未被仙界煉化的、剩餘的修羅血肉,形成了殺意最強的一柄劍,這就是裁壽的來曆。裁人壽命,本就是對裁剪時空的一種扭曲。”
“那這裡是……”長夏沉靜的眸子看向青色流光和紫色妖異神劍,如此問道。
“這裡就是當年仙界煉化修羅的地方。”
“在‘天’的眼皮子底下,祂是不會讓自己的六道失衡的。所以仙界不敢在蒼玄對修羅道動手。”
但是遲晝海就是一個很不錯的地方。
因為蒼玄的天管不到這裡。
“這也是為何‘新魔族’隻能在遲晝海誕生,強融兩族血肉,天道不允,新生的魔族在沒有分神期之前進入蒼玄的話,會被天意立馬針對死。
但同時,修羅血肉對人族來說,卻不是什麼好東西。短時間内是可以快速提升力量,時間長了……強悍的修羅血肉就會慢慢腐蝕掉屬于‘人’的那一部分東西。最後變成一團,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物。”
這些大多都是左衾研究出來的,某種方面來說,這還得感謝他那個不省心的徒弟。
若不是那小子突發奇想來堕魔這一招,左衾也不會閑着沒事幹去研究這些看着都嫌髒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