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雪此生逆天改命無數,他不信命,這世上唯一能讓他肯定的,就隻有長夏。
這是千年相依為命養出來的默契,再沒有人比他們更加不分彼此了。
長夏沉着臉将公輸鎖扣上,不想再看到謝逢雪那副得意的嘴臉。
有些人果然就适合留在回憶裡。
過了一會兒,長夏還是忍不住将公輸鎖打開,青衣小人依舊是悠閑坐在椅子上 ,把玩着手中的扇子。
他得意洋洋,仿佛在說,看,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長夏卻說起了另一件事。
“我前兩日才知道,我是無夢之人。師兄。”
她看着謝逢雪,眉眼平靜,像是在話家常。
“然而我在失去夢境之後,卻又做了一個夢。”
她說的是在南境的時候,她夢見與謝逢雪的少年時代。
在夢裡謝逢雪對她說,他們永遠也不會分開。
“因為那是我的夢。”謝逢雪接過她的話,“那是我的夢,是我……走到如今這一步的開始,我總該和你道别的,夏夏。”
多時的疑惑終于得到解答,但她卻沒有多高興。
她的長輩與故友們在一個接一個來向她道别。
“師兄,其實有時候真的挺恨你們。”長夏垂下眼睛自嘲一笑,“可是你們又有什麼錯,你們隻是在做最應該做的事情。”
“幼稚的是我,自私的是我,在原地踏步不肯往前的也是我。”
屏幕裡的謝逢雪坐直了身子,不再懶洋洋,他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怪我吧,夏夏,别輕易原諒我。”
長夏嗤笑一聲:“說得好聽。”
她将指尖放在公輸鎖上許久,終于是不忍心關上。
她也不再看那光幕裡的青衣小人,長夏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進藏鋒山的白雪裡。
這裡甯靜如舊,卻終究不是當年。
——
東境,人皇殿。
這裡剛剛發生了一場激烈的争吵。
女皇的面容隐藏在象征天子的十二旒之下,讓人看不清情緒。
赢氏一族的家主赢年站在大殿中央。
姬氏皇族銷聲匿迹八百年,東境亦由世家把控,曾經司百職的官位倒像是個榮譽上的稱号被保留下,雖再無實權,卻是地位象征。
正是因為這些框架還在,待女皇回東境後,朝堂的重建倒還算容易。
最為最古老家族的話事人,赢年為三公之一的太保。
“殿下,劍仙、晨星山山主、禅師及劍首相繼以身獻祭上天,此乃天下不幸,東境大幸!”
同為三公之一的息笃就站在赢年邊上,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天下都遭不幸了,東境有什麼好高興的。”
赢年面不改色:“我先是東境人,然後才是蒼玄人。”
息笃:“是是是,照這個理,你還先是赢家人。是不是哪天還來一個東境不幸赢氏幸?”
赢年直接耳聾心瞎裝作沒聽見,他繼續道,“殿下,東境沉寂太久了。”
作為人皇的直接領地,東境當了幾萬年的蒼玄中心。天下法令,自東而出,曾經這讓所有人習以為常。
然自八百年前,這一切便開始變化。
其餘三境風流人物輩出,雖說四境凡人皆是人皇子民,但現在真的一個人皇政令下去,會聽的人有多少已經不知道了。
八百年,于修仙者不算什麼,于凡人卻是太長太長了。長到代代傳說傳下去,那些為人稱頌的過往早就變了樣。
赢年忽然揮袖伏身,拜頭至地。
禮有九拜之辨,一曰稽首,拜中之重。
這一次連息笃都站直了身子,神色變得肅穆。
東境三公之一,蒼玄能當得起赢年大拜的,沒有幾個。
“殿下,您或許覺得老臣利欲熏心,但東境……已經沒落太久啦。”
他這次用了“沒落”二字。
當屬大逆不道。
女皇的想法依舊隐藏在十二旒之後。
赢年不是沒有對這位姬氏最後的血脈産生質疑的。
她出生便是人皇失格,天罰之。
她長在藏鋒山,她的師父和師姐為她隔出了一個單純美好的環境。
她的少女時代太過無邪,以至于許久之前的第一次見面,看着少女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眼睛,他是失望的。
像個普通的天之驕子,卻不像是個人皇。
他的家族追逐過許多代人皇,他們有的溫和儒雅,有的野心勃勃。他追逐的上一任人皇是被稱作傳奇的姬盛。
他同姬盛同時代,他們一起喝過酒,跑過馬,賭過錢,就連伐天當時,靈力低微的他也是上過戰場的。
赢氏的貴公子跑去戰場當一個炮灰小兵,在外人看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就是去做了。
但細細想來,那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他見過這個帝國最昌盛的時候,那繁華迷人眼、亂人心,以至于八百年後的赢氏族長,亦不過是當年一縷殘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