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相宜在紙鹞中發:“這麼個薄情寡恩的女人,你究竟喜歡她什麼?”
沈思言:……
他先是對長夏道:“我師父隻是說話直了些,他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他最近一直在東境,無暇接管雲亭事物,而你是劍仙和左山主最親近的人,這事于情于理交給你最合适。”
然後給錢相宜發:“您是掌門,很多事情本來就需要您親自過目,再者……”
他停頓了一下發,
“我就是喜歡她的薄情寡義怎麼了。”
兩邊都完事後,沈思言将長夏請了出去,又關了紙鹞。
他倚在昏暗的門背後,忽然周圍靜谧的隻有自己的心跳聲。
他扯了扯嘴角,發出一聲輕笑
這兩個人……
他們哪裡是來找對方麻煩的。
他們隻是都不想親自操辦這場典儀。
他們隻是都不想接受親近之人的離去。
沈思言摸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裡在咚咚咚跳的很快。
其實何止他們。
他其實也接受不了就此離開親近之人。
不是麼?
——
盡管再不願,該操辦的還是要操辦。
汀蘭那邊已經逐漸步入正軌,錢相宜向她告了個假,回了雲亭。
那兩個人,一個祭陣,一個獻龍脈,走的那叫一幹幹淨淨,屍骨無存。
或許左衾在名為“姬佐”的時候,還是有屍骨的……
就是也不太方便挖人家四千年前的墳。
錢相宜在雲上樓閣,站着覺得腳累,坐着覺得腰疼。沈思言規規矩矩站在旁邊,連氣都不敢喘粗了。
良久之後這位雲亭掌門才心煩意亂地停下,将桌案上的帖子一股腦兒扔自己大徒弟懷裡。
“你來寫。”
沈思言連忙搖了搖頭:“這不合适”
錢相宜吹胡子瞪眼睛,“有什麼不合适的,讓你寫你就寫,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
沈思言退了一步:“夫子,佛子,三尺道劍首和女皇那邊,總得您親自來寫。”
左衾的朋友,禅師的繼承者,裴渺一的徒弟,别驚春的徒弟……
錢相宜覺得自己更煩了。
他看了沈思言半晌:“你,去把王長夏叫過來,讓她寫。”
沈思言又搖頭:“我勸不動她,又打不過她,去了沒用。”
錢相宜:……
說得好像他就打得過她一樣。
最後他還是認命地歎了口氣。取出筆墨,在白色的信箋上一字一句開始寫。
他的字是禅師教的,小時候貪玩不肯下苦工,隻是堪堪能看。
禅師說難登大雅之堂,那時候錢相宜反駁道:“除了您誰會看。”
結果前不久全天下人才看了他寫給禅師的悼詞,現在又要來看他寫給别驚春和左衾的。
難登就難登吧,反正管的住他的人都快死光了,也沒人敢說他字醜。
錢相宜寫完一張,捏手裡吹幹。别驚春和左衾找死找得一前一後,他也懶得給他們辦兩個葬儀。
那多折騰人,索性就合在了一起辦。
劍仙和晨星山山主,誰也不辱沒誰。
但這會兒他看着自己寫的這份給他們兩個人的悼詞,忽然又不舒服起來。
他伸手彈了彈紙張,墨迹已經完全幹透。
錢相宜忽然輕笑了一聲。
“就說你們倆喜歡背着我做事吧,兩個人死都要死一塊兒。”
跟商量好似的。
可惜這次再也不會有人喊他少爺,也不會有人來反駁他了。
信箋自雲亭源源不斷傳出去,四面八方吊唁之人跋山涉水而來。
長夏從前對師父和左衾的威望從來沒有一個切實的感受,如今看着雲上樓閣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她才驚覺,她所熟悉的兩個人,竟然被人如此敬仰。
尤其是别驚春,古道熱腸的劍仙,又愛滿蒼玄拔刀相助,受過他幫助的人如滔滔江水,奔湧而來。
為他奔喪。
這居然是世間最後一個修羅,他簡直比菩薩還要菩薩。
沈思言抱着手,靠了靠長夏,問:“你說咱們死的時候,會不會有這麼大場面?”
長夏:……
“活夠了我可以幫你的。”
沈思言:……
倒也不必。
“我隻是現在都覺得不真切。你知道的,劍仙與左山主從前就經常出遠門,幾十年幾十年不在山上……我一直下意識覺得,這次也是……”
沈思言忽然道:“長夏,他們那麼強大。”
長夏嗤笑一聲:“你在害怕什麼?”
沈思言忽然就笑了,他擡起眼皮,天空碧藍如洗。
“或許我在害怕命運。”
“夏夏,我是個弱者,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