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瑤看着滿桌的菜,歎了今日第十七聲氣。
“師兄,你已經在爐子前面站了三個時辰啦!”
褚冼蹙着眉,一言不發。
于是靈瑤開始準備她第十八聲歎息。
最近褚冼是這樣的,站在煉器爐面前就廢寝忘食,要等人餓暈了才知道吃飯。
她看着褚冼注視着的那個法寶,巨大的輪盤橫亘在爐頂之上,四方篆刻着她看不懂的符文,熊熊烈焰自爐心跳躍而出,卻在接觸到輪盤的那一刻被湮滅。
看起來像是火焰在托舉着這輪盤一樣。
她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碗裡的米飯,心裡想,看來今天五師兄又吃不了飯了。
修仙者自然可以化天地靈氣而辟谷,但雲亭一直都是追求順其自然,天冷加衣,下雨撐傘,餓了吃飯,就如同凡人一般生活,相較于其他門派,幾乎很少用靈力來方便自己。
以褚冼的身體強度,靈瑤估摸着她這一次要再等個七八天才能把師兄拖過來喂飯。
一邊憂愁師兄這樣也不是個辦法,而在想起來師姐似乎回來了的時候,她的心情馬上又好了起來——既然五師兄這邊也不用吃飯,她是不是就可以多花心思給師姐準備些新菜新首飾新衣服新畫本子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褚冼,稍微掙紮下便有了決斷。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
“殺伐太過,變換不夠。”
長夏靠在梨樹上,對正在練習金行術的梨白道。
“金曰從革,金器能鍛造出這世上任何東西,梨白,金行不是隻有武器。”
一柄小劍正漂浮在長夏掌心,靈活遊動,像是一尾水中遊魚,隻是劍身殺意縱橫,光是看上去就知道其兇殘。
長夏聲音冷冷清清:“我殺生太多,所以我的金行術沾上了血氣,但你初學五行術沒多久,不能學我。”
梨白低聲反駁:“師姐的就是最好的。”
長夏收回手中的小劍,走過去握住梨白的手,引導她運起靈力。
梨白隻覺得體内靈力逐漸彙聚在掌心,因為對師姐的充分信任,她并沒有抗拒這種被掌控的感覺。片刻之後,她低頭看去,金行之力竟然彙聚成一朵白花的模樣。
她忍不住擡頭看了看院中的梨樹——師姐在她手心裡畫了一朵梨花。
長夏放開她的手,又在自己手中畫了一朵,她取出花,放在梨白那朵旁邊。
梨白驚訝道:“粉色的?”
長夏道:“是鮮血的紅色。”
她有些無奈:“也隻能這樣了,我再怎麼淨化靈力,也變不回白色。”
她垂下眼睛,兩朵花都靜靜地放置在梨白掌心,因為旁邊有一朵潔白如月,所以另一朵原本極淡的血色就變得分外惹眼。
長夏攤開手,道:“看,師姐也有做不到的事。”
梨白思索片刻,然後靈力流轉,手心中的白花也漸漸染上了粉色。
她看着長夏,再一次道:“師姐的就是最好的。”
長夏又笑了:“你看,師姐對你也無能為力。”
最開始師父是把梨白交給她的,但是這幾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能親自教梨白的時候也不多。
以至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時光竟然把她的師妹打磨成了一個倔強的姑娘。
她溫柔道:“梨白,師姐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困住你,即便是我自己。”
蒼玄是一柄懸在梨白頭上的利劍,這裡所有人可都能會在某一天就想要了梨白的命。
她摸了摸梨白的臉,劍修溫暖又幹燥的手,帶着常年練劍磨下的的粗粝,卻莫名讓心思敏感的梨白感到很安心。
“你的命運是你自己的,你要是自由的,梨白。”
梨白沒有接話,繼續練起了她的五行術。她金行修得一般,木行卻修得極好,紛揚不敗的梨花沾到了她的靈力,溶溶落下,像是飄雪落人間。
練到累了,少女休息時偶然擡頭,她的師姐站在這一樹梨花雪之下溫柔看着她,院外腳步聲傳來,籬笆牆外,是拎着食盒的周小粟。
梨白心裡想,她真是這世上最幸運又最不幸運的人了。
靈瑤是更晚些過來的,帶了她新做的點心和新寫的話本子。又取出妖獸皮毛将她的搖椅上厚厚鋪一層,邊上的矮幾上是各種點心和果子。
等布置完了才期期艾艾地看向長夏。
“師姐無聊的時候可以就着點心看話本子!”
長夏看了一眼,說:“你倒是給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靈瑤眉眼都彎了起來,她小聲說:“師姐在外面風餐露宿,都餓瘦了,我要給師姐養回來。”
長夏一哂,修仙者哪裡有瘦不瘦的,不過是靈瑤關心她的玩笑話罷了。
她從善如流地窩在被靈瑤為她鋪好的搖椅上,享受着師妹的照顧。
靈瑤給她剝葡萄皮,忽然問道:“師姐,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長夏随口說:“還算是喜歡吧。”
她要怎麼喜歡呢,那些多餘的忍耐早就耗光了所有無用的情緒,在持有裁壽的那些年,長夏一直吝啬地分配自己的喜歡。
謝逢雪肯定是最多的,然後是師父、左衾、藏鋒山和雲亭。
所幸那些與愛無關的情感也被消耗光了,這些稀薄的愛意竟然還算純粹。
她覺得這個世界不算壞,畢竟她所愛着的人們還在為之拼上性命。
但也僅限于此了。
靈瑤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着說:“那我也喜歡。”
她如此虔誠,如此專注。
長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像是忽然被一種濃烈的情緒所包裹,狂熱地像是小靈山腳下那些一步一叩首的信徒。
然後她又覺得可笑,自己尚且因為别人而喜歡這個世界,現在竟然有人又因為自己而喜歡。
她想跟靈瑤說你得愛自己所愛,恨自己所恨,話到嘴邊又覺得好似太過蒼白。
最後隻有歎息似的叫了一聲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