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那個是個真久遠的詞。
偏生仙人記性好,還真叫他給回憶起來了。
“我長在東境……”
千萬年後的現在,聽過“倚香”這個名号的人,大多都覺得,一個男人,用這個名字,多少有些旖旎脂粉氣。
其實不是。
曾幾何時,倚香二字,藏的是殺機。
那時候,他長在東境,是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公子,是紅羅軟帳,軟玉溫香裡長出的風流。
人皇曆八萬年整,元月初。
整個四境都沉浸在賀新年的洋洋喜氣中,雖說新年每年都在賀,但今年多少是不一樣的,畢竟是個整萬年。
整個四境的元月初一,不事農桑,不走商路,不出工,不上吏。
曰,今日無事。
東境的王孫少年們,吵吵嚷嚷越過朱雀大街,落在最後面那個提着個去歲的舊燈籠,朝着河岸邊的柳樹梢上喊,“吃酒去呀,重樓。”
柳樹梢動了兩動,最後探出顆少年的頭,藏在萌出一點兒新芽的樹枝裡,像是長在一個新的春天。
花重樓也笑着應和他:“你得請我喝最好的花雕。”
前面那群少年這時也停了下來,最前面的姜仲對最後那名少年道:“溪客,可不能厚此薄彼!”
少年揚起手上的燈籠,道:“早備着呢,你看我爹的燈籠都被我偷出來了。”
誰都知道徐司馬家的燈籠做得好,連骨架都是用金子打的,也就是少年徐溪客手上這一盞。
花重樓從樹上跳下來,躍到徐溪客跟前,修長的手臂搭着他的脖頸,調笑道:“你還真是父慈子孝。”
徐溪客扒拉開他的手,眉毛一挑,“就說你去不去!”
那年春尚早,薄寒未消,卻當真有個好天氣。
花重樓記憶裡的東境,永遠是晴朗的,燦爛的。
花紅草綠,晴空萬裡碧藍如洗。
年少春衫薄,三分的酒氣就足夠染紅少年的臉頰,東境最大的酒樓桃李春風,賣的就是這份少年意氣。
徐溪客握着酒杯,另一隻手支着下巴,對花重樓道:“聽說永晝海妖禍越來越厲害啦。佘山弄了一個天機榜,号稱籠絡天下英才,殺妖計分入榜,這是在糊弄咱們幹活呢!”
邊上直接捏着酒壺,仰頭倒酒喝的姜仲一聽,甩手将銀制的酒壺扔在桌上,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嘴,問:“那你去不去?”
倒也絲毫不在意他姜氏一族的貴公子的形象。
徐溪客笑眯眯的,一雙眼彎成了月牙兒。
“自然去!我這樣的少年英才,必然得去摘魁首!”
姜仲笑着把碟子裡的花生米扔他頭上,“去你的,我才是這四境第一。”
自從幾千年前殘缺的界域撞上了蒼玄,遲晝海登錄南境,妖禍便在蒼玄境内越來越盛行。
目前蒼玄正值春秋鼎盛,倒也不懼。
便是将那遲晝海當做小輩的曆練之所——你們要想在我家邊上安家,總得付出些價錢不是?
姜仲道:“把馮若水也叫上,有她家點睛術在,我們能省許多麻煩。”
東境馮氏一族,創生術天下無雙,馮若水作為馮氏少主,最善點鳳凰。
“你們說,是馮若水的點睛鳳凰厲害,還是永晝海的白羽鳳凰厲害?”
花重樓靠在桌案上,一隻手施法引出酒水,隻是輕輕幾點,便幻化出飛鳥的雛形。姜仲和徐溪客正欲細看,卻見他已收了神通。
花重樓捏握手成拳,笑得嚣張跋扈:“我最厲害!”
這一年的天意好像格外偏愛東境,天機榜前二十,東境占了八個,他們四個在其中都有一席之地。
姜仲閑暇時躺在東岸的防禦城牆上曬太陽,嘴巴裡還叼了根狗尾巴草。
“雲亭苦寒,三尺道那群劍癡出了名的沒腦子,麓湖和小靈山的和尚書生們讀書都讀迂腐了。”他偏過頭,眉眼間都是得意:“你說他們拿什麼和我們争?”
馮若水嫌棄地皺皺眉:“第一還不是人家雲亭藏鋒山的劍修。”
她又補充:“還有你前面那位也是雲亭的。”
姜仲反駁:“要不是你非得愛漂亮穿繁瑣的裙子影響了行動,我早追上那個元嬰期妖怪,扳平積分了。”
馮若水指着自己,翻了個白眼:“我?要不是有我點睛的黑鳳凰當座騎,你根本連那妖物的尾羽都見不到好吧。”
她出生就是馮氏的少主,自小華服美食,千嬌萬寵,如今卻陪着他們來着荒地方遭這份罪。
況且要不是姜仲這個二傻子,不小心将劍穗和她的裙帶攪合在一起,他們也未必會耽誤時間。
一邊的徐溪客和花重樓對此早已見怪不怪,這兩人三五天便會吵一次,吵的時候天崩地裂,吵完又和好如初。
他們倆一般對此稱之為打情罵俏。
這兩人…實打實是有婚約的。
姜家二郎姜仲入贅馮家那種。
徐溪客看了眼手上最新的佘山戰報,擡頭對花重樓道:“這一波的妖禍快要結束了。”
他翻了面,看着背面的天機榜單說:“我們沒多少時間,而你現在第二,和第一還有一定差距。”
花重樓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得劍走偏鋒?”
徐溪客合上戰報:“得劍走偏鋒。”
比如殺一隻出竅圓滿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