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操場很大,夜色幽藍如墨,遠處偶爾幾顆寒星閃爍。
還沒到晚自習的時間,跑道上散步的人很多,還有不少躲在暗處悄悄牽手親密的小情侶。
黃色的路燈凝結在夜幕下,并不能照亮全場,反而顯得視野昏暗模糊。
春好走在秦在水身邊,她手插在口袋裡,不知道他嘴裡的“聊聊”是指聊什麼。
正想着,秦在水已經随意開口:“你現在好像很怕我?”
“……沒。”
春好盯着黑綠的草坪:“你有什麼好怕的。”她其實聲音有些抖,但又有某種勝負欲,于是嗡嗡加了一句,“我要連你都怕,那我還怎麼活。”
秦在水牽牽嘴角。
春好抿唇:“你到底要聊什麼?”
秦在水瞅她:“你上課聽MP3?”
春好:“……”
她啞口一瞬,終于忍不住,擡起頭為自己正名:“我真沒聽,我是在修。我MP3進水了。”
秦在水意外:“你還會修東西?”
“對啊。”春好看着城市夜空上幽幽的光線,“之前暑假在批發市場打工,看過人修摩托;後來又在網吧當網管,也看過别人修電腦。看多了,自己也能試試。”
秦在水眼睛看向她:“卡裡的錢不夠用麼?要去打工?”
春好:“夠用的。”
即便在和他失聯的時候,她卡上的錢也有定時定點打過來,支撐她日常的學雜開支。但她總不能全用上面的錢吧,總得自己額外賺一點。
秦在水瞧她埋着腦袋,思索半刻,“你不會是為了買MP3去打的工吧?”
春好心跳一僵:“……”
完蛋。
她雙肩一縮,一時在他銳利的注視下不知道去看哪。
秦在水本來隻是想逗逗她,但瞧她這心虛的樣兒,不想還說中了:“還真是為了MP3去打的工?”
春好嘴硬:“沒有。”
她轉過身不看他了,繼續往前走,耳邊的短發随風輕拂,她揣在兜裡的手緊緊捏成拳,心跳咚咚。
秦在水看了她兩秒,跟上來,“你不要告訴我你不僅打工,還省吃儉用幾個月才攢的錢。”
“……”
春好差點一腳崴下去,她詫異轉回頭。
這人有通天眼吧?
“我是為了學英語!”她臉頰燒紅,頭一次在他面前撒謊。
她不能告訴她自己是為了聽歌,因為那歌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秦在水問:“多少錢買的?”
“五百。”她飛快答。
秦在水幽幽看着她。
春好慫了,默默加回去:“八……八百。”
說着,頭也耷拉下去,像個營養不良的小水母。
她索性全交代:“但我隻用了一個月,前幾天進水死機了,今天早上我想修一下,就被李主任沒收了。”
秦在水這才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好似輕嘲:“你的MP3值不值我不知道,但這教訓買得值。”
“……”
春好苦臉,她最怕他這個樣子,就像那次他審視她數學試卷一樣。他一旦認真起來,明明也不兇悍,但總有與溫和相去甚遠的氣場。
她不怕她爸的毆打,卻怕他銳利的目光。
風兒有些安靜。操場上同學陸續散去,估計是快上晚自習了。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不過,你在這裡就好了。”秦在水忽而說。
“嗯?”
春好眨眨眼,她擡起頭,重新看向他。
“我說,你在這裡上學,我很放心。”
秦在水在昏暗裡停住腳步,兩人面對着面。
他想起兩年前她念初中的時候還沒有這麼高,在西村的時候甚至還夠不到自己胸口,那樣瘦那樣小,渾身是傷,連得了瘧疾都無法及時發現。但現在,她已經超過了他的肩頭。
看來她有在茁壯成長。
秦在水由衷為她高興。
春好看見他清澈的眼睛以及彎起的嘴角,晚風冰涼,不知為何,她有些鼻酸。
她手指背在身後,發燙地絞在一起。可那些不純粹的心思,又讓她萌生出更愧疚的情緒。
春好咬着唇,正想說話。
“叮咚——”
教學區已經打鈴了。
秦在水看了眼腕表:“得回去上課了。”
春好心弦一松,把話咽了回去。
-
走回教學樓。
黑夜裡,每間教室燈火煌煌,安靜而閃耀。
春好以為他會走,沒想到他又跟着她走回教室門口。
教室裡開了熱空調,前後門都是關的,春好在走廊上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秦在水卻往教室擡擡下巴:“拿本你的書過來。随便什麼書。”
春好心裡疑惑,但還是照做,她進去從抽屜裡随便抽了本書。
重新推門出來,秦在水仍站在原地。
春好把書遞給他。
他接過,又從口袋裡拿出錢夾,壓了一摞鈔票在她書本裡。
他已經體貼到這種程度,怕她拿這麼多錢回去被同學問東問西,幹脆夾在課本裡給她。
春好睜大眼,想阻止:“你……”
秦在水挑眉:“不是為了學英語?”
他合上書本遞還給她,“我是你的資助人,學習用品本來就該我負責。”
春好心口微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那是她胡謅的啊。他不是聽不出來。
可既然聽出來了,那為什麼還要給她補這個窟窿?
秦在水見她不說話,又多說一句:“以後别再出去打工,嗯?”
他微揚的“嗯”字飄飄落在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