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好隻好作罷。
黃詩吟埋在枕頭裡,隻露出一隻眼睛。
她聽見她聲音了。她沒睡,但也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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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天放晴了。
一切又正常起來。
春好本來想找詩吟聊聊的,但不知怎麼開口,或者每次想好開場白,總被千奇百怪冒出的許馳打斷。
春好:“……”
她真的很想打他,但伸手的那一刻,她又會猶豫,怕戳破什麼;因為她記得那天車上,詩吟流露的,羨慕的眼神。
隻有許馳奇怪:“居然這都不揍我。變溫柔了?”
“……”
等再回神的時候,班級座位調換,她和詩吟的前後桌分開了。
而那些沒說出的話,也沒機會再提起。
春好依舊埋頭學習,空閑時,抽出信紙寫寫日記。
這學期她名次上升不少,運氣好能摸一摸班級前十的門檻,也不知是自己開竅,還是秦在水讓她去補課的功勞。
但至少結果是好的。
春好抿唇一笑。
時光匆匆,陽光下,草長莺飛。
轉眼間,夏天到了。
這個年紀的夏天,總是很美的。
五月,許馳仍看不出異常,隻是來找她的次數更頻繁了,喜歡在班門口讓人喊她出來,再塞給她一些零食和小玩意兒。美名其曰她和詩吟“兩人都有”。
春好想回避,許馳卻較勁似的,更頻繁地出現在她班門口,甚至有幾次被級部主任撞見。
年級裡一直有人在猜測許馳和她們兩人的事。
這種留言傳不到許馳耳朵裡,他家是宜城首富,放省裡都很有分量;但春好這邊,整個走廊八卦紛飛。學習壓力那麼大,三人行的事多新鮮。
而生日會後,顧璇的從中退出,火速交往了另外的男朋友,更加佐證了許馳和她們倆不一般的關系。
何況顧璇家境也很厲害。她姑姑在北京發展,是知名經紀人,去過好幾次戛納,現在合作的明星是一線大花辜小玥。
春好從前桌那聽說這個的時候,并沒有多在意。
她正在水房接水,不解:“可我又不認識什麼經紀人、辜小玥。”
“你連辜小玥都不認識?”前桌是一個自來熟的圓眼鏡女同學,她驚訝,連忙掏出手機給她翻微博照片,一臉不可置信,“我不信你不認識,她的電視劇你肯定看過。”
她把手機舉到她面前,最新的是昨天的紅毯照,黑色抹胸裙,發絲飄揚鮮豔,定位法國戛納。
春好一頓:“是她。”那個慈善晚宴,豔壓全場的人。
“我就說你知道她吧?全國不可能不知道她。”
前桌手指往上滑,屏幕上是一些品牌代言,夾雜一些零碎生活分享,有沙灘上畫的愛心,定位加拿大;有墨鏡口罩的自拍,定位北京國際機場;再往下翻,則是冬天除夕的時候——
春好呼吸一滞。
那是一張很暗的照片,南法地下酒窖的裝修風格,少許燈帶的室内松弛雅緻;幾個人影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因為太暗,人臉并不清晰,隻有一句配文:【給鐘少捧個場兒。】
但春好卻看見照片右角,搭在扶手上的,微微放松的一隻手。
她莫名感覺,這是秦在水的手。
“好了好了别看了,再看被老師發現了。我可不想和你的MP3一樣被沒收。”
前桌拿過手機,給這個話題做了總結:“所以,顧璇的姑姑能和辜小玥合作,顧家也是很厲害的。你還是小心點,别得罪顧璇了。”
春好喝口水,沒有應聲。
走回班門口,卻看見許馳走遠的身影,以及站在走廊上,小心翼翼目送他背影的黃詩吟。
忽地一個男生甩着外套經過,是隔壁班的體育生,開玩笑地怪叫:“喲喲,黃詩吟,望眼欲穿啊?這麼喜歡許馳?”
“我沒……”黃詩吟面上一臊。
“你們的共享男朋友又來送東西?這是給你的還是給那個貧困生的?犒勞你倆昨晚……”
春好聽見這一句,她面無表情提起步子,擡手就把手裡的水杯劈頭蓋臉砸了過去。
她的水杯還是在宜城念書的時候,秦在水給她寄的物資裡的,她用得很認真,幾乎不磕不碰,這次卻毫不猶豫摔了出去。
“呯——”
硬質塑料重重砸到那男生的肩胛骨,他疼得往前踉跄好幾步,“我操!”
他回頭看見轱辘滾到一邊的水杯,一腳踢飛:“操你媽哪個傻逼打的老子!”
杯子撞到牆根,水花炸裂,杯蓋和杯身飛出好幾米,各自在地面打着旋兒。
走廊路過的同學都躲開了,隔壁的幾個班都聞風出來看。
春好無視過他,走出來把杯子撿起擰好。
那男生看她不緊不慢跟沒他這個人似的,氣急敗壞:“個八媽,春好你有病吧!”
春好站到黃詩吟面前:“你嘴巴要是不會說話就撕下來捐給别人。”
“呵,你來勁了是吧?”那男生見是她,還是收斂了些,僅僅因為之前校運會,春好是女子組一千五百米長跑拿獎人裡唯一一個不是體育生的。
他指着自己的後背,“哎哎,你看見沒,都青了。我搞體育的,你把我搞傷了怎麼說?”
春好:“哪傷了?要不你把衣服脫了讓大家看看受傷沒?”
她加一句,“不脫就是沒受傷!”
話落,她甚至言出必行地邊卷袖子邊往前走:“你沒手的話要不要我幫你?”
那男生停頓一秒,連連往後退了兩步。他砸了下舌,似沒找到應對的話。
反倒是走廊看熱鬧的同學沸騰了:“哇喔!脫衣服!脫衣服!”
“有女生要脫你衣服诶!樂死你吧!”
“要看體育生的肌肉!”
“脫!脫!脫!”
“……”那男生接不上話,回頭吼一道起哄的人,“脫個屁啊!”
“媽的,老子開個玩笑都不行?”他看回春好和黃詩吟,指着逼近的春好罵罵咧咧,“滾滾滾,都什麼人呐。神經病。”
“咦——”有女同學怪叫着,“玩不起哦!”
那男生臉微紅了,推搡一下身後同班的幾個弟兄:“打鈴了,聽到沒!回教室回教室!”話落,自己溜得比誰都快。
有人笑:“哪打鈴了,明明還有五分鐘才上課。”
“是腦子被砸壞了吧?”
“耳朵估計也壞了。”
走廊裡大家捧腹大笑。笑過後,慢慢散開了。
春好這才回頭,看向黃詩吟:“别理這種人,都是紙老虎,神經戳戳的。”
黃詩吟卻微低着頭,不知為何,她眼裡閃了水光。
春好一愣,但她已飛快眨掉,彎唇笑:“謝謝好好。每次都是你幫我。”
“哦對,剛剛許馳來,說他晚上有事,不和我們吃飯了。”
她說着,兩人一起走進教室。
現在兩人座位分開,她坐在靠門的牆邊,而春好坐在靠裡面的窗邊,橫跨一整個教室,除了吃飯,都很難在一塊說話。
春好走到她座位前的空座坐下,“許馳最近好像經常離校?”
“他要走音樂方向,離校應該是去學音樂了。”
春好點點頭,也不覺意外,寒假一起上補習班的時候他就在自己寫歌,雖然她不會欣賞,但她知道他是喜歡的。
“那你呢?詩吟你還沒說你選文選理呢。”
“我……”黃詩吟低聲,“我應該是要選理的。我媽說文科能選的專業不多。”
春好心下怔忪,好一會兒才點頭:“哦,這樣啊。”
她望向教室的玻璃,外面風搖樹動,綠幕一樣的蒼天枝葉,光影穿透枝桠縫隙,灼灼而晴朗。
文理分科,也意味着兩人以後不會再同班。
春好看着鬧哄哄的教室、打鬧的少男少女。
估計這些以為還能見很多面的人,這一輩子也隻會見這一次了。
而每個人又有多少緣分,能再次遇見另外一個人呢。
春好張張口,還想争取什麼:“可你不是文綜成績比理綜好嗎?”
“我媽不管這個。你知道的,她隻要結果。她甯願給我報無數個補習班,隻要有她想要的結果。”她有些麻木地翻開課本,開始溫習功課。
春好啞然。
她說:“可哪有不看過程,隻問結果的?”
“我媽就是這樣。”黃詩吟擡眸笑了笑,“好好,還好你的資助人很好。你很幸運。我前幾天刷手機,還看見一個被資助人逼抑郁的新聞。”
春好眼光微動。
是啊,秦在水是很好的,甚至告訴她你自己就是資助意義的本身。
明明她這些小情緒對他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微末心事罷了。
可惜他這樣好,卻還是被西村、被他堅守的事業、甚至被她拖累。
春好手裡捏着杯子。經過剛剛那一砸,杯身磨出了不少刮痕。
她忽而出聲:“詩吟,你有手機,你平常刷到過,資助人反被敲詐訛錢的新聞嗎?”
“當然有啊,也挺多的。”黃詩吟說,“這個社會好人多,壞人也多。至于白眼狼那就更多了。”
春好五味雜陳。
她想起找她要錢的小女孩,以及衣衫發白的男生,想起秦在水沉默的背影。明明那個娃娃機那樣明亮,可他人嵌在玻璃裡,她隻覺得壓抑與悚然。
“叮咚——”
打鈴了。
春好呼出口氣,起身準備回座位。
她目光劃過黃詩吟桌面,忽地瞧見她書頁裡,有一個金燦燦的金屬薄片。
“這是什麼?”春好好奇地指了指,“書簽?”
黃詩吟一驚:“啊……嗯,對。”
她慌張合上書收起來,一副害怕她看出什麼的模樣。
春好:“許馳送你的?”
黃詩吟沒答,目光依舊躲避。
前面,科任老師走上講台。
春好沒再問,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