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滅燈籠,願和你常相見。不用舟車勞頓,也不用風雨無阻,我是,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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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哭了?”
月色粼粼,照在他腳下,像撒了層鹽粒。
這鹽粒眨在她眼底。
“……我沒哭。”
春好擡手抹掉眼淚鼻涕。
她後腦勺靠上牆壁,就這麼仰頭看着他,光線落在她半張臉上,眼睛水洗過似的。她鼻尖通紅,臉頰也醉紅。
秦在水身形安靜,似乎在想對策。
他沒處理過這種事,走近一步,發現自己影子完全罩住她時,又覺得不太妥當。
他隔幾秒,輕聲問:“出什麼事了?”
可春好隻是搖頭,她瞧着他在黑暗裡的樣子,癡癡一笑:“沒什麼事呀。我真沒哭……我怎麼會哭呢,你看錯了。”
秦在水沒說話,隻是看着她。
春好撓撓臉,一副喝了不少的樣子,她手從膝蓋上落下來,摸索着嘟囔:“我衣服呢?我衣服裡還有我寫的東西呢。”
秦在水四處瞧一眼,哪有她衣服。
他沒再幹站着,手從兜裡拿出來,上前扶人:“先起來。别在這兒坐着了。”
她“唔”一聲,點點頭,“好。”
對他的命令十分順從。
秦在水攥住她胳膊,想把人拉起來,卻發現她紙片似的完全使不上勁;他沒辦法,隻得一邊一個咯吱窩,跟抱小孩兒一樣兩手把人架了起來。
“不行,好癢,你别咯我癢……”她掙紮,手推他胸膛。
秦在水下颌繃着:“你先站穩。”
她腳站住了,身體直起來的時候又被裙子一扯,她拍打他:“你怎麼踩我裙子。”
秦在水:“我沒踩你裙子。”
“你踩了。”
“我沒踩。”他頭疼至極,低頭看一眼,她光腳踩在自己裙邊上,“你把你右腳擡起來。”
“噢……”
好在她是聽指令的。
她腳拿開,秦在水騰出手把她裙子攏了攏,她這才站直。
但隻站了兩秒就又開始搖搖晃晃,她往後靠上牆壁,甩甩腦袋,好似清醒了些。
“還有鞋子。”她說。
秦在水順着她視線去看,角落兩隻蹬開的尖頭鞋,他走過去挨個撿起。
再次走近,他聞見她身上的酒味:“一身酒氣。”
“……有嗎?”春好看他蹙眉,估計他不喜自己沾染酒味,便擡手聞聞胳膊,又低頭嗅嗅胸口,“沒有,是衣服。衣服是濕的,被酒打濕了。”
秦在水目光下移,卻看見她胸前大片肌膚,打濕的布料縮水了,服帖地黏在她胸乳上,勾勒出少女還未長成的細白淺丘,正随着她的呼吸輕輕起伏。
秦在水身體蓦地僵了下,嘴唇些微抿起。
“能走嗎?”他往上看回她小臉。
“能。”她小聲點頭。
“把鞋子穿上。”他彎腰把手裡拎着的鞋子放到她腳邊。
春好睫毛微動。
這話她太熟悉了,十三歲的夏天,烈日炎炎,他看見衣衫褴褛的自己,也是這樣彎腰把鞋子遞到她面前。
春好眼睛再次一酸。
“鞋子穿好去換衣服,我送你回……”
秦在水直起身,話還未說完,她頭已失重地往前一磕。
額頭正好砸上他胸膛。
秦在水話語止住。
他身形晃了一下,後挪半步,站穩低頭。
春好眼睛半阖,短發臉蛋都擠在他胸前。他張張口,手下意識擡起,卻又不知該去攙她哪兒。
空氣如月光一樣朦胧。
她就這麼輕輕倚靠着他。
女孩的鼻息撲在他胸口,很軟。
春好睫毛顫動,聲音也在抖:“秦在水……”
“嗯?”
她喃喃:“……對不起。”
秦在水眸子斂了斂。
他碰了碰她肩頭,不知該不該推開她,但看她幾分淩亂的小腦袋瓜,還是遷就着沒有動,任她依靠。
“惹禍了?”他輕問。
春好點點頭。
“學校裡的?還是這邊的?”
她不說話。
秦在水知道她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隻是有時候性子直,帶點匪氣,但也不算什麼壞毛病。
他聲音沉緩,難得說了一大段話:“以前你和人扳手腕的時候我就說過,不要逞強,也不要鬥狠,事情解決方法有很多。你不挺機靈麼,腦子拿來幹嘛了?”
春好帶着鼻音,“我早不和人逞強了。”
她吸吸鼻子,想起剛剛被辜小裕噴了一身香槟,跺一下腳:“我要真逞強我早打他了!”
她憋屈、滞悶,賭氣地拍打他胸膛,臉蛋也在他胸口來回鑽蹭。
秦在水擰眉,身體僵直。
昏暗的工具間,他擡頭望眼外面幽深的夜空,竟有絲口幹舌燥。
他沉沉吐出口氣。
他是徹底沒脾氣了,聽不明白她在叽叽咕咕說什麼,也不知道她到底要打誰,今天不是她生日麼?怎麼忽然搞成這個樣子?
他隻能伸手固定一下她亂蹭的腦袋:“你别動,先告訴我你惹什麼事兒了?我好給你解決。”
春好話語混亂無序:“不是……不是這個。”
秦在水無言。
她又說:“我連累你了。”
“連累我?”秦在水哭笑不得,“春好,這世上能連累我的人還真沒有。”
他覺得她應該是聽說了什麼,或者被什麼刺激到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低聲和她講,
“好好,我是你資助人,但你不要把這事兒看得很重。一輩子是很長的,知道嗎?”
他頭一次和其他人一樣喊她好好,卻是在這種時刻。
春好内心酸楚,不知點頭搖頭。
她其實沒有醉到意識不清的程度,但隻能在這個時刻,說出那句沒頭沒尾的對不起。
——很多事,都對不起。
如果沒有她,他可以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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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好不知在他身上靠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終于在他聲音裡平複下去;她聽見他胸膛下的心跳,在心裡描摹他的骨骼,告訴自己再過兩秒就起身,再過兩秒就起身。
可兩秒又兩秒,她貪戀這份溫情,舍不得離開。
秦在水也不催,隻是時不時扶她一下,不讓她跌倒。
最後脖子累了,春好擡起頭。
秦在水面色如常,隻喉結細微滾動了下,他看她睫毛還是濕的,一簇簇沾在一起:“好些了?”
春好跟孩子一樣點點頭,又抹一下臉。
“鞋子穿好。”他下巴指指她腳下。
春好蹲下去穿鞋,他挪開步子給她騰空間,也沒走遠,怕她又栽下去了。
“我好了。”春好扶一下牆,站起身了。
“原來的衣服放哪兒在?”他問。
“休息室。”春好聲音輕細,有種情緒發洩後的放空。
秦在水帶她回休息室換衣服。
燈打開,她抱起自己的T恤和牛仔褲進了裡間。
秦在水準備出去等,餘光掃見茶幾角落了個折疊的信紙,不像是屋子自帶的。
他記得剛在工具間,她醉得不行的時候好像提了一嘴。
秦在水撿起,準備一會兒問問她。
人終于站去廊上。
燈籠下,夏夜風吹來,秦在水被折騰得不輕,再次呼了口氣。
他望着庭院,卻又想起她破碎的目光,白皙的胸脯,以及低喃的“對不起”,仿佛她腦袋還抵在胸口,身體纖瘦,眼淚吧嗒吧嗒掉。
秦在水下颌繃住,他扯掉領帶,緩解心中燥郁。
不遠處,鐘栎折返回來給妹妹拿衣服,正巧碰見他在出神:“還不走?前邊兒客都散完了。”
他四處看看,“小春好人呢?”
“裡頭換衣服。”秦在水聞見酒氣,“怎麼你也一身酒味。”
“也?”鐘栎說,“鐘楹身上的。辜小裕那小子在場内開香槟,泡沫噴得到處都是。”
秦在水想起春好胸前大塊濕淋淋的酒香,他微眯了下眼。
鐘栎:“就他那德行,早晚出事。”
說完,他又道:“也不一定,萬一後邊兒你真和辜小玥結婚,他又多一免死金牌。”
秦在水幽幽瞥他一眼。
鐘栎認錯飛快,笑:“好好好,我閉嘴。”
休息室裡,春好雙頰還是熱的,上臉的酒精一時消退不了,但思緒已清醒不少。
她都不知自己哪來的膽子抱着他又鑽又蹭,估計真是情緒上頭。
她太難受、太揪心了。即便兩人從沒有嫌隙,但他是秦在水啊,怎麼樣都不會把這種事說給她聽的。可他越溫和,她就越覺得自己不值得他這樣愛護。
今天借着酒醉混亂地說出來,她終于輕松幾分。
春好回想他低緩的嗓音,以及溫熱的胸膛。
要是能一直抱下去就好了,她耳朵發燙地想。
可惜不行。
她咬着唇換好衣服,手摸去兜裡,她信紙沒了。
她一激靈,渾身從上到下都翻了一遍,又拎起禮服抖落,還是沒有。
她把尖頭鞋放好,趿上自己的球鞋出去,推門,秦在水正站在門外。
一旁鐘栎看見她,笑眯眯問:“小春好,可以幫我拿一下鐘楹的衣服嗎?”
“哦。”她心不在焉,進去把鐘楹的衣服拿出來遞給他。
鐘栎拿到東西,回頭沖秦在水示意,也離開了。
春好眼睛四處梭巡,她又進去仔細找了下休息室的犄角旮旯,再次出來,從東到西望一眼遊廊。
秦在水:“找什麼呢?”
“……我随便看看。”她手又伸進兜裡摸摸,還是空空如也。
秦在水不作聲,頗有看她能找出個花兒來的架勢。
“酒醒了?”他忽而問。
春好擡頭,眼神是酒醉後的懵懂,“應該醒了。”
“臉還是紅的。”
“我知道,我喝酒容易上臉。”春好摸摸自己的臉頰。
秦在水聽她這話,感覺她像是酒場常客一樣:“你以前經常喝?”
“小時候偷喝過村伯伯的二鍋頭……”
但真的不好喝,她隻是太餓了。
“……”
秦在水覺得是她能做出來的事兒。
“你的村伯伯不說你?”
春好一笑,腦袋瓜得意:“村伯伯才不說我呢。他隻以為是自己喝沒的。”
秦在水牽牽嘴角。
他說:“以後一個人在外邊玩兒得注意了,酒精過敏,少喝酒。”
“我不過敏呀?就是上臉。”
“上臉不就是過敏?”他看過來。
“哦……”她這才點頭。
秦在水交代完喝酒的事,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指尖捏着她的信紙。
他頗感興趣:“這你的?”
春好睜大眼,一下撲過去想奪過來:“你怎麼偷看我東西?”
秦在水眼疾手快收手,她撲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