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起身,她知道學校這邊馬上要開家長會,簡短交代兩句,離開了。
顧璇沒再說話,她出去的時候再次看了眼許馳。
許馳站在春好身後,懶散地瞧着她的蘑菇頭。
她摔門出去了。尖下巴也隻能灰溜溜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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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你同學護着你。”
顧璇走後,李老師讓許馳和詩吟先離開,他單獨和春好叮囑兩句。
春好背着手站在辦公桌前。
“我去年沒收你MP3的時候就說了,貧困生不要搞這些,被人一舉報一個準,你劃得來嗎?”
春好低頭不做聲。
她忽而開口:“那我可以舉報她嗎?”
“舉報誰?”
“顧璇。”春好說着,擡起頭來。
李主任明白她心中所想:“可以是可以,但老師實話告訴你,你就算舉報也大概率沒結果。”說完,又補一句,“許馳那樣的家庭去舉報還有可能。但他爸媽也不會讓他摻和的。”
春好眼裡的光消散下去。
“你這次補助沒丢就算好的了。”他歎口氣,“春好,老師曉得你不甘心,但你不要把這件事卡在心裡。好好學習,等走上社會了,一切都會好的。”
春好低聲:“真的嗎?”
“真的!”李老師鼓勵她,“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
春好視線失焦地落前方。
以前被人排擠、嘲笑,她都沒有在意過。可這次不一樣,這是她打工掙的錢,是她喜歡的人送自己的東西,卻被一通瞎舉報。真正該被審判的卻好好的。
李老師擺擺手:“快回班吧。馬上開家長會,估計秦教授都來了。”
春好幹巴巴接了句:“哪個秦教授?”
“你還認得幾個秦教授?”李老師驚訝,“你不就一個資助人嗎?換新了?”
“……”
春好這才回神。
“沒有換新啊。”她下意識澄清,但話出口又覺得這個說法不太對勁,“不是,我的意思是……”
春好手指揪住衣角:“他、他來了?”
李老師莫名其妙,往窗外擡下巴:“你自己回班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春好眨眨眼,呼吸放輕:“噢,好,老師再見。”
她恍惚轉過身,像怕驚擾到什麼似的,快速消失在門口。
外面,陽光燦爛。
學校的紅房子像一塊塊紅絲絨蛋糕,春好看了眼太陽,眯眼适應了下。
黃詩吟和許馳還沒走,他們并排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跟罰站一樣;許馳肩膀松弛,詩吟則絞着手指,他們似乎在說話,又似乎沒有。
見她出來,兩人直起身。
三人一時安靜,也不說話。
走廊時不時有同學經過,顯得他們格外怪異。
許馳抱着手臂,沒好氣:“又挨批了吧?小短發。”
春好久違地聽見這個稱呼。
“我挨罵,你又開心了?”
許馳冷笑:“是啊,我開心得要死。”
這聲酸不溜秋的。
黃詩吟沒忍住,偷偷一笑。
春好也低笑出聲。
許馳急眼:“喂,你倆笑什麼笑?再笑一下一人胖十斤啊。”
“你才胖十斤!”
兩個女生一起吼回去。
“……”許馳被震得往後靠上牆,他掏掏耳朵,“我不管,聽不見。”
三人仍這樣站在原地,陽光靜好,仿佛又回到初中,回到那些并不起眼的課間和午後。
春好仍有些恍惚,劫後餘生似的:“今天謝謝你們。”
她肩膀塌下去:“不然,我補助肯定沒了。”
許馳極少看見她示弱,他嘴唇動了動,沒再嘴貧。
三人一塊兒下樓。
詩吟的理科班和他們在同一層,隻是班級隔着“回”字形中間的空地對望。
黃媽媽已經來了,黃詩吟眼尖,趕在媽媽看見許馳和春好之前,跑過去把人帶進教室。
家長多,學生也多,又是相同的冬季校服,黃媽媽沒發現他們,隻有黃詩吟在人群裡邊走邊回頭望了眼兩人。
她媽媽蹙眉說了些什麼;黃詩吟立刻轉回身,喏喏答應。
許馳:“其實是詩吟喊我來的。我本來準備去打球,她給我發了短信。”
春好睫毛閃動:“嗯。我猜到了。”
可現在要開家長會,她不好再追上去,隻能下次再去找她了。
許馳還插兜站在她旁邊。
兩人一時無言。
春好惦記着李老師的話,眼睛梭巡周圍;家長陸續進校了,她在裡面尋找秦在水的身影。
不知他是否真會出現。
年少歲月裡,明明所有人的喜歡都純粹至極,可為什麼到頭,留下的隻有背影與重重心事。
春好看着樓梯口:“你媽媽來了。”
許馳擡眸,朝自己媽媽揮手。許媽媽挽着包,溫婉貴氣。
春好禮貌喊人。
“好好又長漂亮了。”許媽媽誇她。
“謝謝阿姨。”
許媽媽指指許馳,笑:“他從初中開始,最常念叨的就是你和詩吟了。他再要貪玩,你倆就幫我監督他學習。”
春好牽強笑一下:“好的。”
許馳心生煩躁:“行了媽,你開家長會去吧。我座位最後一排靠門。”
“又最後一排,沒見你位子變過。”
“我個高,故意坐後面的。不然隻有講台邊适合我了?你想坐那?”
“你要真坐講台邊,就讓你爸來給你開。”
“切,他半年都不回一趟家。”許馳敷衍應着,把自己媽媽推向班級的方向。
許阿姨進班了,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終于開口:“你呢?他今天來給你開家長會嗎?”
春好知道他是指秦在水。
“……嗯。”春好低聲,“李老師說他會來。運氣好的話,應該快到了。”
“這還要運氣?來就是來,不來就是不來。”許馳蹙眉,“不然你要在這裡等他一整節家長會嗎?”
“或許吧。”
春好一笑,她又不是沒等過。發發呆、看看天,時間很快過去了。
許馳啞然。
他氣急,想轉身離開,可某一瞬又停住腳步;回頭,微抖地伸手,在她蘑菇頭上摁了下。
“你幹嘛?把我頭發都揉亂了。”春好莫名其妙,重新順順發絲。
“運氣借你用一下。”
他表情黯淡而複雜。
他不想讓她一直等另外一個男人。因為越是等待,她就會愛這個人更深。就像他自身一樣。
春好怔怔望着他。
餘光裡陽光晃動。
家長都已經進了教室,同學們也多數離開教學區。
許馳苦澀一笑,往她身後擡擡下巴:“瞧,運氣一借你,他就出現了。”
春好一驚,瞬間回頭。
秦在水的身影果然出現在樓梯口。
他一身風衣,深秋薄日溶溶,斜照在他濃墨的發上、肩上。
春好眼睛睜大,她不知他從哪過來的,是某個貧困縣,亦或是從加拿大趕來的。隻是他站在面前,相比于明亮的走廊,他竟有些仆仆之感。
許馳自嘲一笑:“我還是挺厲害的吧?”
而後,他再也忍不住,匆匆經過秦在水,快步走開了。
秦在水眉目很靜,隻瞧着春好,自始至終沒有看許馳一眼。
等人徹底消失,他才提步走近。
男人皮鞋在視野裡清晰,他褲腿依舊筆直有力。
春好心跳起來,手插進外套口袋,掩蓋因為緊張而攥住的拳頭。
“班級座位在哪?”他問。
“……右邊靠牆第三排。”
春好說完,又指指方向:“這學期分班了,我教室換到了這邊。”
她想帶路,走出幾步卻發現他并沒跟上。
“你……怎麼不走?”
兩人中間隔開一點距離。
下意識回頭,她毫無防備對上秦在水的眼睛。
或許是舟車勞頓的緣故,他的氣質又深沉幾分,像水面上濕潤的風。
秦在水卻淡淡看着她的頭頂。
她被蹭亂的發絲失去了些光澤,一绺發翹起來。他剛剛看見許馳伸手摁了摁她的腦袋。
“來了。”他跟上她。
兩人并排,袖子輕微摩挲,春好身體酥麻。
一些班級家長會已經開始,走廊上飄來沒有辨識度的,老師講話的聲音。
春好低聲開口:“你怎麼有時間來開家長會?我還是剛剛聽班主任說的。”
秦在水目光轉過來,他看見那一绺翹起來的頭發,竟有點想伸手給她撫平。
但他沒有。
他隻說:“不是你要我來的?”
春好懵懂擡頭。
她什麼時候說過?
“上次送你回學校。你提過的。”秦在水就知她已忘得一幹二淨,“我讓你提前和我說一聲,你也沒說。”
春好回想起來。
她埋頭不敢說話,也不敢告訴他,那其實隻是她試探的一些借口。
她完全沒放心上,他竟一直記着嗎;隻為這一句,他就能跋山涉水趕來嗎?
春好小聲:“學習太忙,就忘記了。”
“自己說的話也能忘?”秦在水笑,“這記性,可不好考大學啊。”
“……”
春好臉紅,低頭,讓短發擋住自己的臉頰。
“還好,昨晚學校給學生家長發了統一的提醒短信。不然,這次家長會我得食言了。”他說着,莞爾,“臨時從貧困縣過來隻有一夜的山路,沒有錯過。”
春好聽他散在風裡的聲音,心裡泛酸,愧怍難當。
她沒想給他增加工作量。但也不能讓他發現自己的秘密,更不想他總在加拿大,不想他和辜小玥在一個地方,不想那件“遲早的事”變成現實。
可他兩方周全,風塵仆仆,準時出現。
“就這兒。”她帶他到教室門口,卻不看他,“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好。”秦在水叫住她。
“……嗯?”
春好轉身的腳步頓住,她又緩緩面對他。
“頭發。”
秦在水終究還是伸手,将翹起來的一绺發絲給她撫平了。
“好了。”話落,他沖她颔下首,男人牽起的嘴角一閃過,他進教室了。
……
秋日涼風拂過她短發。
春好在走廊盡頭的一個觀景平台上吹風。
她趴着欄杆,心情放空,卻又心事重重。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頂,剛剛是他替自己整理的發絲。
春好無意識地笑了下,後知後覺回憶那一刻的驚喜。
可慢慢,心跳着跳着,身體卻發起抖來——
她去李老師辦公室的時候,她的草稿紙好像沒有收進抽屜裡。
而那些草稿紙上,有他的名字。
春好笑容消失。
剛懷揣的那點希望與甜蜜,連同她那顆躲躲藏藏的心一齊被打進深淵裡。
春好從頭到腳如墜冰窟。
完了。
他要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