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悸動,就是這樣突然且無處安放,可惜那時候都太年輕,也學不會好好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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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春好張口結舌。
“沒看見網上的新聞?”辜小玥欣賞自己的指甲,“你的資助人要結婚了,開心嗎?”
春好喉嚨粘住。
她看着她冷豔而輕蔑的臉,想到自己剛剛揚起的笑容,臉火辣辣的。
辜小玥笑:“你緊張什麼,又不是不認識我。我禮裙錢還沒找你賠呢。”
春好艱難開口,試圖弄清楚:“怎麼是你?不是他……”
“我随口一說找你的人姓秦,你就真以為是他呀?”
春好深覺恥辱。
她被耍了。而她何德何能,被這樣的大明星耍一道。
她咬着牙關不說話。
——“春好,是我!”
副駕駛車窗降下,蔣一鳴把臉露出來,他打斷辜小玥的話。
他剛剛塞着耳機辦公,一擡頭,才發現她已經出來了。
辜小玥冷笑半聲,升起車窗。
蔣一鳴快速下車,繞到後備箱提了個黑色塑料袋。
“西村吳書記給你的。好像是吃的,還挺沉。”他笑,“秦老師要我給你送來的。”
春好微愣,往車尾挪幾步,接過那個塑料袋子。
“你們是回北京嗎?”她問。
“不回,就送辜總去趟機場。我還得回去的。”
春好失神地點頭。
看來辜小玥和秦在水都在一個地方,所以蔣一鳴才能既送她去機場,又能幫自己把東西送過來。
“謝謝一鳴哥,我回班了。”她擠出一個笑。
“嗯,拜拜。”
春好在冷風裡轉身,頭也不回地逃遠。
蔣一鳴重新上車,他看眼後視鏡,辜小玥抱臂坐在後座。
他知道自己是秘書不該置喙,但他同時也是北大扶貧研究院出身。
蔣一鳴實在沒忍住:“辜總,春好是秦總親自資助的學生。您其實沒必要對一個貧困生說這些話。”
“我說什麼了?”辜小玥嘴角譏笑,“貧困生?她貧困是我造成的嗎?”
她輕呵:“這種小女生,我以後要處理的還會少嗎?你們秦總要我處理幹淨男朋友,他自己得先做到吧。”
蔣一鳴沒再出聲,既然對方自私跋扈到全無共情能力,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車從學校開往機場,送完辜小玥和她助理,司機打道返回。
蔣一鳴這才給秦在水打電話:“秦老師,東西送到了。辜總也登機回北京了。”
秦在水:“嗯。”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問:“她怎麼樣?”
“誰?辜總?”
“……”秦在水噎了道,蹙眉說,“我問春好。”
蔣一鳴摸摸下巴,回憶春好提着塑料袋跑遠的身影,他沒看出什麼端倪,能跑能跳的。
“春好小朋友挺好的。吳書記給她準備了那麼多吃的,她肯定高興。”
秦在水沒再說話。
正想挂斷,他又提醒一句:“去找家洗車公司,車洗了再回來。”
蔣一鳴差點笑噴。
未婚妻坐過的車就要洗嗎?
他憋住聲音,穩重道:“是,秦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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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西達縣,天色是一種空靈的藍。
秦在水挂斷電話,望了會兒窗外深褐色的大山。
一旁鐘栎浏覽着新聞,他樂呵開口:“你和辜小玥結婚的消息上熱搜了。”
“明坤股價一直在漲。”他手機調出股市頁面給他看,“先說聲恭喜了。”
秦在水掃眼漲紅的股票。
“工作而已,沒什麼好恭喜的。”他眸色如常,沒有絲毫喜悅。
“也是,工作而已。”鐘栎贊同點頭。
但他還是替他高興的:“等西村這邊工作結束,明坤一定是你的,到時候也就沒你大哥和朱煊什麼事兒了。”
鐘栎雖也參與了這邊投資,但隻是商業股東,坐等分紅就好。
但秦在水不一樣,他是代表明坤,接了上頭的易地扶貧搬遷的試點工作,直接和扶貧辦合作。
而這所有的上下遊關系,都靠他把控、疏通,以及擔責。
做好了,事業更上一層,師出有名,他順利入主董事會。
做不好,那就一敗塗地,雖說有老爺子撐腰,但終究會大傷元氣。
秦在水擡眸:“朱煊那個模特公司……”
鐘栎:“放心,快出結果了。”
他便不再過問。
外面,吳書記過來請他們去邊上的餐館吃飯。
“鐘總是第一次來吧,可以嘗嘗我們這邊的本地菜。”
鐘栎笑答:“那我客随主便。”
三人下樓。
西達縣這幾年新建的樓房出現在視野裡,依山而建,像錯落有緻的積木。
這幾年确實發展了很多。
秦在水微微眯眼,記得前些年,他抱着春好來縣衛生院挂急診,夜裡幾乎沒有多少燈光,山也光秃秃的。那正是夏天,長江就這麼盤亘而過,峽灣裡,淡青色的江水搖搖晃晃。
秦在水想,若下次她再回家,看見家鄉大變了樣,她一定會開心的。
想到這,他又想起上次家長會。他其實沒注意到她的東西,但正巧老師講到升學的分數線,他覺得有必要幫她記一記。
可翻開草稿紙,他意外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無意識的、認真的、歪歪扭扭的,全部出自同一個人。
——“一鳴呢,今兒沒跟着你?”
鐘栎回頭,難得見他在出神。
“他去武漢了。給人送點東西。”秦在水說。
“送東西?”鐘栎眉毛一揚,“誰啊?還需要蔣秘書親自出馬?”
“你結婚的事兒才公布,小心點兒。”他語氣玩味。
秦在水不接話。
一旁的吳書記認真答:“蔣秘書去武漢給浩兒送東西了。”
“原來是小春好。”鐘栎八卦心歇下去。
“我還以為你有人了呢。”他說,“你就該找個人陪你。就算沒有喜歡的,還怕沒有喜歡你的嗎。”
秦在水:“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閑?”
“……”
鐘栎不自讨沒趣了,他看看周邊翻新過的店鋪,話題又轉過來:“所以西達這塊兒是小春好的老家?”
“她家不在這兒,還得往西走,在村裡。”
鐘栎看眼西邊,層層疊疊的山。
“這得多偏啊。”他覺得稀奇,“你自個兒感情生活不上心,人家姑娘住哪你倒清清楚楚。”
秦在水掃他一眼,鐘栎這才閉嘴。
隻有身後的吳書記容色擔憂。
三人進了餐館,一家小有名氣的農家院,大門和樓梯都是故意做舊的木頭,中間有池塘,專門養魚。來縣上做客的企業家或政府領導常來這吃飯。
上樓的時候,鐘栎先進去了。
吳書記喊住秦在水,兩人站在中央的池塘邊說話。
這些年,他一直在配合秦在水做西村的扶貧工作,可惜進展寥寥。
西村的人極度閉塞且刁蠻,想要他們搬遷幾乎不可能。
但這還不是他最擔憂的事。
“前幾天,浩兒的爸來村委會找我,想把浩兒要回去,不想她讀書了。說給她找好了人家,彩禮婚房都準備好了。”
秦在水停下腳步。
吳書記:“主要這一年,村裡沒考上高中的小孩陸陸續續都回來了。春強看其他家收份子收彩禮,他會幹坐着?”
“我不點頭,她回都回不來。”秦在水面色不解,“難不成還想去武漢綁人?”
“我就怕出現這樣的情況。”吳書記歎口氣,“秦教授您看……”
秦在水下颌微繃,望向身邊的池塘,養的淡水魚,一些客人在另一頭挑魚撈魚。
他莫名想到在北京的那一晚,她蹲在水邊,眼睛都快伸下去,好奇地對比他家的錦鯉哪條更肥更好吃。
他說:“您放心。我會護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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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小玥訂婚的熱搜隻挂了那一天。
準确來說,是隻挂了那一小時。微博短暫地卡頓後,任何社交平台的熱度榜便再也找不到相關消息。
仿佛又回到了極為甯靜的某一天。
學校裡大家讨論明星的時間不多,那些八卦也像翻書一樣很快翻篇,大家又去關注另一個崛起的初代男團了。
春好有時會出現幻覺,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他結婚的事不是真的;他發現自己喜歡他的事,這也不是真的。
等她一覺醒來,她還在秦爺爺家,溪塘碧波萬頃,莊嚴肅穆的院牆上爬山虎還那麼茂密,擡頭,房間裡仍有秦在水的那幅字“一壺濁酒喜相逢”。
她隻是趴在桌上睡着,做了場噩夢而已。
可無數次點進辜小玥工作室的微博,無數次訂正試卷,無數次擡頭看見操場上發亮的寒星。
春好知道,她就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裡。她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事。
而網絡上,那條訂婚喜訊還在,各路人馬的恭賀也在,隻是扒男方家世和商業版圖的帖子全部消失。
有網友表達不滿:【這陣仗,男方到底誰啊,這麼見不得人。】
明明顯示有十幾條回複,但點開評論區,卻隻一片空白。
春好摁滅手機,她知道秦在水一向低調,不會允許被人随意讨論的。
她甚至去國際班找過幾次顧璇,畢竟她的姑姑是辜小玥的經紀人。
萬一網絡上的是假的呢。
顧璇最怕她來,次次都躲她。
春好還是元旦放假,去一個酒吧送貨的時候偶然遇見的她。
顧璇穿着短袖短裙化着煙熏妝,正在走廊上抽煙。
看見春好走近,她驚訝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下意識就要溜。
春好卻一步上前拽住她。
顧璇抓狂:“我真服了你了,我在這你也能找到?”
春好:“我怎麼沒在上周的助學金儀式上看見你?”
“你還想怎樣?”顧璇甩開她手,“都有人來查我家了,我這幾年的獎學金全吐出來了還不行?”
“有人查你家?”春好懵然不知,“為什麼?”
顧璇翻了個白眼,“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她嚷嚷,“我就說你不是貧困生,沒想到你背景那麼大。”
春好不想和她掰扯這些,她甩甩腦袋,“先别說這個,我隻問你……你姑姑是不是辜小玥的經紀人?”
“是啊。”顧璇上下打量她,沒什麼好氣。
“辜小玥要結婚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問完,巴巴擡頭望着她。
“不是真的還是假的?”顧璇無語至極,“官方工作室、聯動品牌方、合作過的導演制片人全部都發消息了,還能有假?”
春好沒說話了。
她眼裡的光落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脫掉手上的防護手套,拿手背抹掉額頭上的汗,而後,委屈地低下了頭。
顧璇看見她攥在手裡的、髒兮兮的白手套,那是隻會在工地,在幹體力活的人手上才會看見的。
“喂,你沒事吧。”
她拿手指戳戳春好的肩膀,啧啧感歎,“春好,我還真看不出來,你竟然是玥玥姐的唯粉。她結婚你就這麼傷心嗎?”
“……”
春好舔下幹枯的唇,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顧璇不太懂她的心情,卻也勉為其難安慰了她一下:“你放心,姐夫家庭很好的,明坤太子爺呢,這幾年就要接班了。明坤你總知道吧?四大金融财團之一,這棟樓下面就有個明坤銀行,你領的獎學金也挺多都是明坤贊助的。”
“所以和這種人結婚,玥玥姐以後隻會好不會差,你大可放心。”她說。
春好眼神失焦。
身後有酒吧的大堂經理喊她:“送貨的!你就把箱子堆過道上啊,不走人了?快來搬走啊。”
春好沒再說話,她再度抹把臉,默默把手套戴回手上。
“多謝。”她木然地說完,轉身去搬貨。
顧璇看她走遠的身影,不知為何,心頭忽地冒出一種想法,她或許真的是山區來的貧困生。
她開口喊了一句:“春好,我家裡還有幾張辜小玥的簽名照,你要不要啊?你喜歡的話我免費送你……”
“不用了。”春好肩膀發抖,她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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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後,高二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在即。
老師們也不上課了,每天講講題目,讓大家自主複習。
春好依舊坐靠窗第三排,她在反複的回憶與淩遲裡,得出了一個很荒誕的結論——秦在水會不會是在知道自己喜歡他後,才匆忙結婚的?
她咬唇,黑色水性筆下意識在草稿紙上寫出一個“秦”。
春好反應過來,快速塗成墨坨坨。
有時候一天下來,一張草稿紙上能出現好幾個墨球。
許馳銳評:“手搓黑洞呢。”
黃詩吟:“還是一天搓六七個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