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好握筆的手一頓,她現在鬥嘴已經完全怼不過這兩人了。
她隻能哀哀看他們一眼求放過。
許馳歎口氣,趴在春好書桌邊:“小短發,我都濫用職權給你在廣播站放了大半個月的周傑倫了,你能不能笑一笑啊?”
“你再不開心一點,我得被投訴下崗了。”許馳哀嚎出聲。
黃詩吟坐在春好前面的位置,她現在大課間有時候會過來他們班,三人一起說說話。
“說實話,我真沒聽出來你放了周傑倫。”黃詩吟吐槽,“學校廣播不行,跟上了潮似的,都是全損音質。”
“那我也沒辦法,學校他不換廣播啊。”許馳把頭發都快薅秃了,他蹲在她桌邊,額頭就這麼點在她桌沿。
春好沒加入他們的話題,隻是在默默發怔。
再回神的時候,就見許馳在給她磕頭……
她眼神古怪起來:“你是在給我磕頭嗎?”
許馳石化一秒,噌地擡起頭,火速往後坐到一個空位上:“誰給你磕頭。想得真美!”
“……”春好噎了噎,“不磕就不磕,搞得像我強迫你一樣。”
“你你你你!”許馳眼睛都要噴火,一副撸袖子要和她單挑的架勢。
黃詩吟趕緊打圓場:“那要不我們去看livehouse吧?”
許馳:“去看展演嗎?”
春好也看過來,不懂是什麼東西。
黃詩吟掏出手機查看時間:“江灘那邊這周有個露天的音樂節演出,一個小型樂隊,他們會唱自己的歌,也會翻唱其他的歌,我還看見歌單目錄裡是有周傑倫的歌在裡面的。”
“你想去嗎?”許馳眼睛微亮,他轉向她。
黃詩吟将海報看了一遍,惋惜道:“啊,好像不行,這個音樂節在這周五,我們要上課。”
許馳:“那就逃掉。”
黃詩吟:“不是……”
她簡直想第一個掐死許馳,什麼馊主意;第二個再掐死自己,幹嘛提音樂會。
逃課,虧他想得出來。
許馳卻已經做出決定,他鄭重邀請她們:“詩吟,好好,我們一起逃課吧?”
春好思索片刻,問:“逃哪節課?”
黃詩吟看向春好:“……”
瘋了。兩個都瘋了。
她試圖把他們拉回來:“快期末考試了。逃課被抓到就不好了。”
許馳滿不在乎:“一個晚自習而已,現在老師都不講新課了,就是自己刷題。”
他甚至搬出了一套理論:“多刷一晚上的題會讓你猛漲十分嗎?不能,對吧。但會讓你實打實開心十天,是不是?”
黃詩吟沒說話。
春好也咬着唇。
許馳看出兩人的動搖,他又過來,看着她們兩個:“我數到十,沒人反對,就一起去。”
他眼睛認真劃過她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黃詩吟:“……”
春好:“你這屬于作弊。”
“我不管。”許馳朗笑。
青春歲月裡的一些舉動,就是這樣突然而又無處安放。刺激得讓人牙齒打顫。
“那就這麼說定了。”許馳說。
-
周五那天,下午下課,學生浩浩蕩蕩湧向食堂。
隻有三人在湧動的人群裡聚集在一塊兒。
許馳深吸口氣,他雖看起來是個二世祖,實則從小到大真沒太做過違背老師家長的事情。
“走吧。”他堅定地說。
春好忽說:“我想去寝室換件裡面的衣服。”
黃詩吟看見她冬季校服裡面隻有一件毛衣,在開空調的教室裡不冷,但要在外面長時間待着就不一定了。
她說:“我陪你去。”
許馳便和她們一道往宿舍樓那繞了一圈。
他在女生宿舍下等她倆:“詩吟,你看着她啊,别讓她跑了。”
“哎呀,知道。”黃詩吟揮揮手。
春好沒忍住,回頭沖他:“我又不是逃犯,跑什麼跑。”
“這不怕你臨陣脫逃嘛。”許馳笑。
“走啦。”黃詩吟拉着她進宿舍。
兩人和宿管說穿的衣服不多,怕感冒要上去換衣服,宿管放她們上去了。
黃詩吟第一次來春好的宿舍,她一眼看出她的桌面,“這是你的桌子吧?”
“嗯。”
“隻有你才會用這種鐵皮盒子裝東西。”她指了指她桌面裝文具小物件兒的生鏽的盒子。
春好打開衣櫃。她冬衣不多,都是一件羽絨服兩件厚毛衣穿一個冬天。
她換好衣服,再套上校服:“好了。”
黃詩吟卻看見她衣櫃裡,秦在水送給她的圍巾。
那圍巾整整齊齊挂在衣架上,嶄新而柔軟,像給整個暗沉的衣櫃都鍍上一層明亮的顔色。
她輕聲:“要不你把你的圍巾圍上吧?”
春好睫毛頓了下,垂眼:“不了。”
“圍着呀!他送你不就是給你保暖的嗎?”黃詩吟把圍巾拿出來,強硬地挂上她脖子,“你塞衣櫃裡,它永遠發揮不了作用。”
春好被柔軟的羊毛包裹。
“多好看呀!很襯你的。”黃詩吟把她拖到鏡子前。
鏡子裡的女孩兒瘦瘦高高,她頭發彎起來,更像一隻小蘑菇,滴溜溜的黑眼睛;秦在水送的圍巾是淺綠色的,春天剛長出來的那一茬青草的顔色,搭配格子花紋。
羊毛很快生熱,溫柔得不像話。
春好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她鼻子驟然一酸:“可我會想到他的。”
她每次看鏡中的自己,都會想到從前。
她怕自己在某一個瞬間,又流出眼淚來。
黃詩吟看她情緒低沉,隻好作罷:“那……那算了,我給你放回去。”
可脫下來的那一秒,春好又分外不舍。
“我、我還是圍着吧。”她說。
黃詩吟欣慰:“就該這樣。”
兩人走出寝室樓。
許馳站在樹下等她們。
春好圍着圍巾出來,他也一眼看出,這是秦在水送的。
他看了一眼,即便不願承認,但這圍巾确實是襯她的,有一種她有被人好好呵護、好好愛着的感覺。
他沒說什麼。三人和平時一樣走出校園。
他們依舊在校外的地溝油有一條街吃了晚飯,然後去附近的車站坐公交。
一個半小時的通勤,公交轉地鐵再轉公交。
到地方的時候,天早全黑了。
武漢最繁華的地帶,長江兩岸高樓林立,閃耀得猶如黑色幕布上的霓虹瀑布。
連江水都被映照得波光粼粼。
露天電影節的地方已經人山人海。
三人檢票進去,都将手機關機。
裡面有人搭起帳篷,章魚小丸子、關東煮、飲料、手工發卡、街頭素描……熱鬧而富有藝術氣息。
很多年輕人,人影擁擠裡,一些面孔背對着光線,像一座座海浪般的山脈,城市的夜空被無數光線照亮,變成一種絢爛的粉紫色。
明明是凜冽的冬夜,但熱烈的氣氛又能融化堅硬的寒風。
春好處在這樣的喧嚣裡,她有些漫無目的,也有些茫然。
黃詩吟和許馳便自在許多,他們從小在城市長大,對混亂熱鬧的場地有天然的應對能力。
他們帶着她走過一些攤位。
春好:“好香啊。”
黃詩吟聞出來:“章魚小丸子的味道。”
“那我們去排隊。”許馳說。
排隊就花了快半小時,三人在風裡,一邊吹冷風凍手,一邊端着吃章魚小丸子。
旁邊有人蹲點照相,剛好抓拍到他們三個的某一幀。
春好怕燙,小丸子外面被風吹涼了,裡面還是熱的,她受不住,漲紅着臉仰頭呼氣。
黃詩吟看她跟一隻吐泡泡的水母似的,邊吃邊笑,許馳聽見動靜,也擡頭,含着食物差點噴出來。
拍照片的人,把成品給他們看。
黃詩吟:“雖然吃相很難看,但确實拍得不錯。”
那人伸手:“五塊。”
許馳秒變臉:“你搶錢啊。”
“那你們别要啊。”那人拿走相機。
“要要要。”
三人都買了一張。
春好看着照片,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難過了,好好度過這一晚吧。
八點,音樂節的預熱結束,節目正式開始。
樂隊的人出場了,春好不認識,但也跟着旋律,沉醉在音樂裡。
幾首原創歌曲後,《青花瓷》的前奏就這麼跟潺潺滾落出來。
周圍響起歡呼聲。
她看着明亮的夜空,聽着熟悉的旋律,還是會回到最初的時候。
她還是會記得自己坐在病床上,在聽别人的MP3,他就是伴着這首歌走進來。
她不想和他隻有這麼淺的有緣分。
可她明明有目标,為什麼還是那樣漂泊無依。
黃詩吟知道她喜歡這首歌是因為秦在水,她問:“好好,你為什麼會喜歡秦在水?”
她張張口,好似要說什麼:“……其實,我不知道。”
春好癡癡一笑:“可能他救過我?”
可能,他長得很好看,又是除了媽媽和村伯伯之外,第一個對她這麼好的人。
但她就是喜歡上了。
可具體到哪個瞬間,她并不知曉。
就算回到自己十三歲,回到還替着寸頭的時候。
他說出第一句“你好”的時候,她就已經沒有回頭路地,愛上了這個人。
而後面每一次相知,每一次觸碰,每一次絕處逢生,都是他在幫她。
明明,他不用做得這樣的完美,不用這樣溫柔備至,不用這麼風塵仆仆。
可沒有這些,他就不是秦在水了。
台上,LED屏幕周邊有白亮的射燈。
春好眼睛被灼燒得湧出眼淚來。
黃詩吟急了:“我不問了,你别呀。”
春好笑:“沒有,這個燈太刺眼了。”
“太刺眼了……”
她委屈地說,又一把抹掉淚水。
她明明不是愛哭的人,為何最近總是落淚。她不想變成一個脆弱的人。
她要适應這樣的痛苦,因為她知道,這種痛,将會伴随她很長有一段時間。
她需要學會和痛苦和諧相處。
一直到十點,音樂節結束散場。
一開始的興奮,也在持續的熱鬧和孤獨裡流失殆盡。
三人将手機重新開機。
他們都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因而十分沉重。
春好一開機,秦在水的未接電話如潮水一樣湧進來。
她心弦一緊。
他怎麼……
她咬住唇,竟也害怕起來。
她以為自上次之後,不會再有讓她害怕的事。
春好怔愣着,屏幕一暗,秦在水的電話再次進來。
她肩膀瑟縮一道,她咬唇接起。
短暫的安靜,那頭顯然頓了下。
秦在水拿下手機看一眼,确實在通話。
“你在哪裡?”他冷聲問。
他聲音低啞而磁沉,像等了她許久。
可他不是不在武漢嗎?
他不是說,他再也不會來武漢了嗎。
春好深吸口氣,試圖撒謊:“我、我在學校。”
“春好。”秦在水叫了她的名字。
他已許久不叫她全名。
春好心口好似有涼風。
她感知到他是生氣了,她克制着聲音:“……我在江灘。”
“我馬上來。”
秦在水語氣如霜,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