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談戀愛!”她繼續否定,聲音幾乎高到蓋住他。
她那雙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也就這麼執拗地和他對視。
她完全不敢相信,他們竟然吵起來了。
秦在水深吸口氣:“好,你沒談。”
他瞳孔收緊,“但春好,你知不知道我聯系不上你,我有多擔心?”
春好怔然。
她肩膀緊緊繃着,鼻子頃刻一酸。
“你一個小姑娘,萬一走丢,或是被誰帶走,我該去哪裡找你?”
“你要是受傷,要是出什麼意外,我該怎麼辦?”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分外動容。
他沒告訴她,他推遲了多麼重要的會議;他也顧不上從一架飛機上下來,會不會被人錄像傳到網絡,影響明坤聲譽,成為自己動用特權的一個污點;他也沒告訴她,自己有多心急如焚。
他的工作性質,注定是不太平的。
他想起上次吳書記說的話,他都不敢想,要是他的好好被人帶走,随便塞進哪個村子,崇山峻嶺的,他要怎麼找她,他要怎麼幫她?
她小小年紀在外求學,吃的那麼多苦,又有什麼意義?
他沒法不生氣,“我和你說過的,要你注意安全。”
春好眼眶紅了:“我有注意安全呀。”
她看着面前俊朗的男人,都不知該為他擔心自己而喜悅,還是為他即将結婚而難過。
他明明沒說什麼重話,可為什麼自己總是想哭。
“好好,你在北京和我說要考大學的呢?”秦在水放緩語氣,輕輕和她講道理,“一回來就忘記了?”
“我沒忘。”春好出聲,她控制不住,“那你呢?”
她聲音發顫地喊,“秦在水,你是不是要結婚了?”
提起結婚,秦在水面色微變。
春好問出口就後悔了。
她不該問的。她不該把這樣的問題擺上台面。
這是他的人生,他的選擇,能被公布出來,他一定是同意了的。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終于嚴肅:“春好,我結婚和你有什麼關系?我需要把我的私生活給你報備嗎?”
春好心髒抽疼。
她想調動一個笑,卻笑不出來。
“你現在的任務是專心學習。”秦在水說。
他以前從來沒在學習上鞭策過她,他希望她的生活是豐富的,不要有太多的壓力和磨難,可現下,他也用這樣違背初衷的話語來拉開身份。
秦在水看眼黑沉的江面,緩和了些。
他眼光觸動:“你不是答應我,要來北京念大學的?我說過,隻要你願意,我會一直幫你。但現在呢,逃課?玩物喪志?你這樣好的成績,付出的這麼多努力,你舍得就此浪費掉?”
春好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眼底淚光破碎,隻能搖頭:“我沒有!”
她有淚水流下來,秦在水心頭一疼,下意識伸手,她已快速抹掉。
秦在水一時噤聲。
他話說重了。
他的好好一直很用功,很辛苦,他不該說這些話讓她難受。
她這樣鮮活的一個女孩兒,他為什麼總惹她哭呢。
春好吸着鼻子,拿兩隻手抹掉眼淚,她眼睛還是那麼幹淨。
秦在水看她圍巾掉下一圈,女孩纖細的脖頸就這麼暴露在寒風裡。
有雪花安靜飄落。
晶瑩的雪點沾落在兩人的發梢、睫毛上,淺淺一層白。
竟然下雪了。
他們一起等來了初雪。
秦在水見她一動不動,又怕她冷,靠近一步将她圍巾繞一圈,搭去肩膀後。
他身上的氣息靠近,又在混沌的江風裡緩緩散開。
雪點飄在兩人之間。
秦在水聲音和雪花一樣溫柔,寂寥。
他說:“好好,把時間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上。學業、生活、甚至是打工,什麼都好,就是不要浪費在我身上了。”
春好望着他,拿袖子最後一次擦掉淚痕。
她問:“那你結婚,我能去看嗎?”
秦在水目光沉沉,他搖頭:“春好,我的婚禮沒有任何意義。”
“至少和你自身相比,微不足道。”他說。
春好身體抽疼。
“……嗯。”她垂眼,“我知道了。”
她舔舔嘴唇,終于一笑,艱難開口:“你放心,我以後不會亂跑了。我會好好學習的。我答應你。”
秦在水本也想回她一個笑,卻笑不出來,他隻點頭:“是了,這才是你這個年紀該做的事。”
呼吸的白霧散在兩人之間,他明明是安靜深邃的面容,卻顯得他分外凜冽。
春好退後一步,拉開距離:“我們回去吧,我不想淋雪了。”
她不想再有,能同他海誓山盟、此生白頭的錯覺。
一丁點都不要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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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确實會自動忘記一些痛苦的時刻。
後幾日,春好沒再想過他。
因為想到他,也隻有空空洞洞的,雪花一樣的一抹白。
倒是蔣一鳴來了趟學校,帶她去醫院看了看耳朵上的凍瘡。
醫生簡單給她開了藥,叮囑保暖,否則傷口流膿就得潰爛了。
春好被這話吓了一道。
包紮完畢後回頭,就見走廊上蔣一鳴在偷偷講電話,話語飄來幾句“秦老師”。
又過幾天,蔣一鳴再次來了一趟,給她送來了包裹。
和她圍巾同一牌子的耳罩、帽子、手套,還有衣服。但其他東西她沒要,隻拿走了真正需要的耳罩。
蔣一鳴不好交差,隻好又給秦在水打電話。
“聽她的。”秦在水說。
得益于這樣低落的狀态,春好很順利地沉下心,埋頭過完了期末考試。
還好成績沒有下滑,她很少考試發揮失常。
李主任誇她:“不錯,心理素質好,能抗大事兒。高考就要和這一樣,不能緊張。”
春好虛浮笑笑,也不再像之前一樣聽見誇獎就喜滋滋冒泡泡。
寒假、除夕、新年。
很無聊的一個年,詩吟和許馳都回家了,新年的時候,工作也停掉,她依舊一個人過。
武漢的福利院有晚會,春好沒去。
她依舊埋頭做自己的事。
二月底開學。
學校的寝室有變動,他們班女生要和理科那邊的混寝,剛好是詩吟他們班。
春好問李老師,能不能去和理科班的班主任說一說,既然是文理混寝,她和詩吟住一起可不可以。
李老師同意了。
許馳出去集訓,學校裡的課程不再參加。
春天到了,武漢櫻花滿城。
又是發貧困獎學的時候,下課,有學生會的同學直接進來敲黑闆喊:“貧困生去禮堂!拿助學金了!”
那日,李老師還在教室裡,他聽見這聲,就看見春好默然起身,她身影瘦削,在班上其他同學微妙的注視下走出教室。
“又拿獎學金,拿不膩啊。”有人低笑。
李老師當場就呵斥了一句。
他帶的文科班,男生不夠用的時候,春好都是一個頂倆。辦公室老師都誇過她。但李老師知道,她幹活能這樣麻利,隻因為她有一個困頓而樂觀的童年。
于是,他回頭叮囑了學生會的那些同學,以後喊貧困生去禮堂,不要大張旗鼓地喊,不是有名單嗎,把人叫出來好好說。你們不覺得,但其他同學要尊嚴呀。
春好依舊正常地生活。
蔣一鳴隔一段時間會給她打電話,也不問成績,隻問身體如何,校園生活怎麼樣,白沙洲工作順不順利。
春好想,或許這才是她和秦在水該有的距離。
……
五月,這種平衡再次被打破。
太陽熱起來。
春夏之交,又到兩人初見的季節。
高二下,學校提前開始大一輪複習。
郁郁蔥蔥的藍天裡,高考的号角就這樣吹響。
熱風吹過白色校服,吹過她柔順的短發,春好眯眼看天。
還有一年,她就能去北京了。
這日午休,春好留在教室寫卷子。
那天她精神不錯,寫完題又躲懶地刷了刷手機。
忽地,她手指停住。
鐘楹在朋友圈發了自己試穿的一套禮裙,配文:【猜猜我是誰的伴娘。】
春好仔細看了很久,忍住詢問的沖動,強迫自己劃了過去。
可到晚上回寝室,熄燈後,她看着黑洞洞的天花闆,還是點開手機,問鐘楹是誰的婚禮。
她們近一年沒講過話。
但鐘楹回得很快:“玥玥姐的啊,還能有誰。話說你這次來不來北京參加婚禮呀?二哥婚禮诶,他不是你資助人嗎,沒邀請你?”
春好在被子裡聽完語音條。
她手指在鍵盤上删删減減,而後蓋住手機,她平複了會兒,才又繼續打字。
春好:【什麼時候的婚禮?】
鐘楹:【五月二十三。】
春好:【你現在在北京嗎?】
鐘楹:【不在,我在東京這邊玩呢。】
春好抿唇,她記得她是比自己大一屆的:【你不是今年要高考嗎?】
鐘楹:【随便考一下不就行了。】
她繼續發過來一個酒店定位:“你先問問二哥能不能來,你要來的話就早點來,還可以陪我一起穿裙子。”
春好聽完長語音,她指尖顫抖地回了個“好”。
月光皎潔地灑下,窗戶變成幽藍色,地闆泠泠一層光。
手中屏幕的亮度也自動滅了,世界陷入黑暗。
春好眼眶一酸,四肢麻木地躺在床上。
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安靜躺着,安靜地呼吸。
她其實都沒太幻想過能和他在一起。這離她太遙遠了。
她隻希望他結婚的這一天遲一點,再遲一點,最好等她能去北京的時候。
可惜,她連這個時間都趕不上
春好心髒一點一點縮緊,她無法入睡,隻能睜着眼翻來覆去。
忽的,床頭傳來黃詩吟的聲音:“好好……你别翻來翻去的,床會晃。”
“對不起。”
她這清晰至極的聲音把黃詩吟也弄醒了。
她揉揉眼,裹上毯子爬到她腦袋這邊:“你怎麼還沒睡?都三點了。”
春好:“睡不着。”
“又在想他?”黃詩吟輕聲問。
“嗯。”
春好張張嘴,她說:“詩吟,他要結婚了。”
“他不是去年就訂婚了?現在結婚也正常呀。”黃詩吟把枕頭搬過來,兩人頭對着頭,“他這個年紀,這個地位,該辦婚禮了。他大你一輪呢。”
“我知道。”她看着黑暗,顫抖地呼出口氣,“我知道。”
黃詩吟看見她模糊的振翅一樣的睫毛,沒忍住伸手,隔着蚊帳摸摸她的腦袋。
她安慰她:“好好,你看,許馳也喜歡你。你覺得他會不會為你徹夜難眠。”
“他不會。”春好搖頭。
“你這麼肯定?”
“我又沒結婚。又沒有闆上釘釘。”
黃詩吟噎了下,“也是哦。”
春好:“詩吟,你快睡吧,不睡影響明天上課的。我再躺一會兒就睡了。”
黃詩吟看眼她的身影,打個哈欠,“行,明天再說。”
她撐不住,毯子一蓋,入睡了。
世界又陷入一種虛幻般的安靜。
春好抓起手機,點開鐘楹發來的定位。
她看了許久,關上了手機。
婚禮前一天,春好照常和詩吟許馳吃了晚飯。
回到教室,她攤開課本,筆蓋拿掉,做成自己隻是去上廁所或接水的假象。
春好剛出教室,就被許馳和黃詩吟堵住。
“準備去哪兒?”許馳扯唇,“一個人去坐火車嗎?”
春好眼睛瞪大,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的。
他這幾天才外地集訓回來,三人就一塊兒吃了幾次飯:“不是,你們也堵我?”
黃詩吟:“你今天吃飯的時候一句話沒說,一直在看手機。你那火車票,瞄一眼就看見了。”
“我家收到請帖了。”許馳說。
春好一下擡頭。
“但我家和秦家沒什麼關系,就我爸名下一個業務和那邊有交集,請帖就發過來了。”
許馳蹙眉:“不然,你就算去了北京,沒有請帖,你怎麼進去?打電話?打電話告訴他,你來參加他的婚禮了?”
春好被他說得心髒一刺。
她根本沒勇氣去見他,或許一到火車站她就打退堂鼓了,又或許僥幸坐到北京,她在那邊散散步就又回來了。
“我……”
“你隻說你想不想去。”許馳擡手,粗暴地打斷,“去他的婚禮。再見他一面。”
春好思緒凝固。
她懵懵看向他們兩個。
夕陽在天邊熱烈地燃燒,初夏的氣息壯麗而生機勃勃。
春好輕輕點頭:“我想去。”
“那我們走。”許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