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無由的委屈湧上心頭,她坐着,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
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
要麼不通過,要麼給你一個蹩腳的理由。
春好消沉地坐着。
落地窗外天空微微發黃,大雨傾盆,卻又看不清雨滴,室内的冷氣給玻璃上了一層霧。
要是大學四年找不到工作,也意味着畢業她會很難留在北京。
可不留北京,她能去哪兒呢。
春好又想到秦在水。
她已經兩年沒見到他了,除了上次偷聽,她完全不知道他的近況。
她在網上搜索過他的詞條,甚至去翻辜小玥的微博,都沒有相關的消息。
這些年,兩人聚少離多,以前從不覺得時間漫長。畢竟那時候未來還是光明的,他也站在她金色的前途裡。
春好呼出口氣,準備回學校。
剛起身,餘光卻看見,剛剛拒絕自己的經理恭恭敬敬送了個人出來。
一個很有氣質的女人,十分眼熟。
春好在記憶裡搜索出她的名字。
厲甄。武漢白沙洲酒水公司聚餐,她是上海過來的領導。
既然是領導,認識的人一定很多,知道的事情也多。
春好攥住拳頭,心浮起來。
她得弄明白,為什麼每家公司都排除了她。
這是唯一的機會。
春好拎上包,緊張又惴惴地跟上她。
厲甄等專梯,她不好上同一部,當機立斷,跑消防通道快速下樓。
可厲甄是去一樓還是去地庫?
春好心呯呯直跳,她去一樓會趕不上地庫,去地庫則會錯過一樓。時間這樣緊迫,她必須立刻做出抉擇。
她咬牙,跑到一樓,飛快看眼寫字樓門口,沒車在等,她轉身奔去地庫。
推開消防門,厲甄正踏出電梯走向轎車,不遠處,司機已拉開後座。
春好再顧不上,趕緊跑過去。
——“厲總,抱歉耽誤您兩分鐘。”
她隐忍着喘息,叫住厲甄。
厲甄回頭,看見跑得頭發都松散的女孩兒。
她微訝,仔細一瞧,又覺得她分外熟悉。
“我記得你。”厲甄想了想,“白沙洲酒水供應倉庫的,對嗎?”
“對!是我。”春好眼睛炯炯,沒想到她竟記得自己,“我叫春好。”
厲甄眯眼:“我知道。”
她在秦在水的婚禮上見過她。她站在秦在水的對面,低着頭,脆弱得像随時要散架一樣。
她那時才知道,原來那次武漢聚餐,出來時偶遇秦在水,秦在水特意往這邊瞟了一眼。她還在想他到底在看誰,原來是在看她。
厲甄:“你有什麼事?”
春好快速說了自己的請求。
“可能聽起來像是我的問題,但……”她臉如針紮,第一次求人辦事,卻又難以表述,“我就想請您幫我問一問,為什麼這家公司不願意要我。”
“行。”厲甄同意,“我幫你打聽打聽。”
“謝謝您!”
春好感激地深鞠一躬。
厲甄紅豔的嘴唇笑了下,上車了。
三天後,厲甄約她見面。
在國貿附近的一個酒店下午茶餐廳。
窗外大樓高低錯落,車流行人全都在她腳下。從前來研學時看見外面的寫字樓還在施工,現在已然建好。
侍應生給她上了茶,又端過來一個三層點心架。
厲甄問:“現在大二?”
“嗯。”春好點頭。
“哪個學校?”
“北師大,”她說,“經管院,學經濟。”
“高材生啊。”厲甄笑,“還和秦在水學一樣的專業。”
春好渾身一震。
她以為沒人看得出來。
厲甄說回正事:“你的事我去問了。你是不是得罪過朱家的人?”
“朱家?”春好茫然。
“朱煊給北京圈子裡所有能聯系到的公司通過氣,一律不準聘用你。”厲甄說,“别說實習了,以後正式求職都是問題。”
春好如遭雷擊。
厲甄:“朱煊現在炙手可熱,幾乎和秦問東二分天下。”
春好兩隻手焦躁地揉搓:“那……那他能聯系到的公司多嗎?我可以避開。”
“你怎麼避得開?”厲甄說,“明坤旗下多少公司、多少闆塊、多少投資領域?就算不在圈子裡,上下遊也有業務合作,你覺得他們會因為你得罪朱煊嗎?”
“就算你找到了不在圈子裡的公司,那大概率是空殼,要麼就是夕陽産業,走下坡路根本沒法兒上桌吃飯的那種。”
“那……”
春好慌了,惘然地塌下肩。她不知該怎麼辦。
“你換個城市發展不就好了?”厲甄說,“上海杭州,長三角那邊也很好的,朱家手伸不了那麼長。”
“不行。”春好垂下頭,喃喃自語,“我不能換城市的。”
厲甄:“為什麼?”
春好睫毛微動,卻不答。
“為了等秦在水?”
春好被說中,她嗓子澀着,手也握成拳,兩個拳頭就這麼并攏撐在膝頭。她很瘦,小腿隻比拳頭寬那麼一圈。
“我這麼和你說吧。”厲甄開口,“我建議你和秦在水劃清界限。秦在水雖說接手了明坤海外的生意,但在外界看就約等于倒台。你是秦在水的人,朱煊怎麼可能放過?”
“而且明坤這樣大的财團,高層人員的利益瓜分是很兇險的,任職也向來捉摸不定。又是秦家這樣的權貴家族。萬一秦在水永遠定居國外,你準備怎麼辦?”
春好臉龐空洞,她坐在柔軟的沙發裡,卻搖搖欲墜。
“……他不會的。”春好蒼白地說。
“怎麼不會?你了解高層的動向?”厲甄輕嘲一笑,“都這種時候了,還在這兒做夢呢。”
後面還說了些什麼,春好沒再聽了,她隻覺得這些話已經從她腦子裡生鑽過去,戳了一個大大的、血淋淋的窟窿。
最後,厲甄遞給她一張名片,“或者,你考慮一下,來我這裡。”
春好不解:“您願意用我?您不擔心朱煊……”
厲甄卻說:“如果一定要站隊,我選站秦總。”
她話又一轉:“但你來隻有銷售。畢竟朱煊的眼線都盯着,我給不了你很好的職位。”
春好捏着名片,不說話。
厲甄:“你想一下吧。”
那晚,春好沒再投簡曆。
她很早地躺上床,其餘舍友在圖書館沒回來,還剩一個在外放平闆追劇。
春好盯着天花闆,不知怎的,她眼淚就這麼流到耳朵裡,毫無預兆。
她擡手擦掉,又流下。
明明這兩年,她很少流淚了。
她不怕漂泊,也不怕孤獨,可為什麼連最後一點心願也無法實現。
她愛的人離開了,她卻無法留在這裡等他。
難怪那年暑假,範鳳飛來找她,要她簽合同,指認秦在水挪用公款。
她拒絕,朱煊便也摁死了她。
人走茶涼,就是這樣的嗎?
那他付出的心血、奔走四方做出的成果,也全部被取而代之,付之一炬了嗎?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離開後,也沒人再提他的名字。
春好牙齒打顫。
她又想起和秦在水的初見、分别,他那樣輕哄,揉她後腦勺,他懷裡這樣溫暖。
她多希望,在那片火光裡,她拉住了他。
她要是拉住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