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在雌性的教學和互動中學會了忍耐。

她知道聽話一點可以換到很多肉幹和小蛋糕，功課做得出色一點可以得到甜水和漂亮石頭，取悅雌性、讓她開心，可以得到更多的獎賞，譬如多喂她一滴血液、給她減少一點功課，給她放假讓騎士衛隊跟着她瘋玩瘋跑。

在漫長的忍耐中她學會壓住撕碎獵物的想法和食欲，克制住得到充沛能量茁壯自身的欲望。

可她本來就貪婪，她不是人類，掩藏和僞裝這樣的欲望對她來說太複雜，反而顯得笨拙。

她忍耐住全部直接吃完的食欲，在日複一日的忍耐中逐漸學會幻想咬開對方的脖頸，溫熱的血液順着口腔湧進她的喉管裡，甘甜的、充滿力量的，輕輕一劃就破開的皮膚，咬開會比世界上最鮮嫩的點心還要可口、比最好吃的煎小排還要鮮美。

雌性的漂亮眼睛會蓄滿淚水，那是因為痛苦而湧出的最甜美的水流。

虐殺獵物是大多數肉食狩獵者的本能之一。可她逐漸還想看見點别的什麼。

隻是因為痛苦而流的眼淚，隻是因為疼痛而皺緊的眉，是很漂亮，但好像不夠，遠遠不夠。還想要什麼呢？

獸人陷入沉思，目光逐漸呆滞。

她的口水流了下來，滴到了衣服上。

阿彌娑捏住獸人的下巴，為王拭去口水。

一旁的普克勒羅心覺主君的動作，就好像在捋貓下巴給貓擦嘴。

他有一個姐姐，很喜歡在園子裡養大貓，偶爾來了興緻就會捏開大貓的嘴，一顆一顆牙齒地為大貓仔細洗刷，還會用最好的絲綢給大貓做圍脖，給它們擦嘴邊的涎液。

他的家姐為大貓擦嘴的動作可比主君溫柔多了。

他移開目光，張嘴咬了一口手裡的肉餅，有些食不知味。

家主回中京，他必然是随行人員的其中一個，他是卡恩家族的兒子，回去以後肯定要回家中彙報，也不知道家裡的那幾隻大貓還認不認得他。想到這裡，他的目光柔和起來。

卡恩家族出過幾個有名的馴獸師，當初為劍蘭大公爵馴犬的馴獸師中也有卡恩家族的騎士。

他并不覺得公爵的動作有違禮儀，在人類的眼裡獸人都是沒有完全開化的畜生，哪怕經曆過那樣慘痛的戰争，人類骨子裡也從未平視過獸人。

他們更願意相信獸人是殘暴的、兇狠的、愚蠢的生物，一小袋子鹽就可以從獸人部落的手中換到一頭上好的耕牛，幾件棉布做的衣裳就可以換到稀有珍貴的寶石，更不用提各種精巧的器具能夠置換出多少黃金白銀了。

随手逗弄獸人而已，和家姐逗弄大貓、他逗弄畜養的馬匹有什麼差别呢？

即使公爵真的稱呼獸人為“女士”，他們真的視對方為家主“客賓”，獸人就真的聰慧如人類融入他們了嗎？

而他們不認為這是偏見，王的表現加深了他們這樣的認知。她始終學不會那些複雜的禮儀，用不來那些繁複華美的表達，也記不住那些辭藻優美的詩歌。

她不夠聰明，甚至不夠有野心。她總是需要督促和鞭策，否則就會懶惰松懈，甚至需要誘導才願意做一些對她原本就有益處的事情。

巡視很快就結束了。

當晚大公檢查獸人的随筆功課，看見對方歪歪扭扭地寫着“她也許想要那幾隻黑鳥的蛹。她很專注，想吃。”

阿彌娑沒忍住揉皺紙張，展開以後指着王的字迹：“女士，雅利頓人喜歡吃一種炸得很酥脆的蛹，是閃青蝶的幼蟲，或許您會喜歡。”

獸人沒聽懂她的諷刺，咧開嘴笑得開懷：“很好吃嗎大人？”

她跟着梅學會了這種不倫不類的稱呼，偶爾來了興緻會這麼亂喊，“那明天我要吃！”

王高興地從兜裡掏出一顆漂亮的石頭，“給你！這是交換！”

阿彌娑平靜下來，“交換什麼？”

“我沒有做讓你高興的事情，我沒有獎勵。”獸人捏着自己的手指，“所以炸蛹不是我的獎勵。”

“石頭是大人以前獎勵我的，石頭不是禮物。”

王把石頭塞進阿彌娑手裡，“所以我需要交換，這是我拿來交換的東西。”

頓了頓，她生怕阿彌娑不承認賴賬，緊張道：“你給了我的石頭就是屬于我的，我有權力拿來交換。”

阿彌娑哭笑不得，将石頭丢進自己的空間戒指，“您學這些倒是學得挺快。女士，那怎麼今天回答不上我告訴您的禮儀？昨晚不是抄寫了五遍嗎？”

她翻出獸人昨天抄寫的筆記，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各種條例，字迹很難看，公爵掃了一眼就推過去，“您再瞧瞧。”

獸人忽然看向她，是很困惑的目光，緊盯着她不挪開。

“怎麼了女士？怎麼忽然這樣瞧着我？”

“為什麼大人要稱呼我“您”呢？我聽說這是對尊敬的人的稱呼，大人很尊敬我嗎？我一直都想問這個問題。”

“那怎麼現在才問呢？”阿彌娑充滿耐心，神色溫和。

王又結巴起來，“因......因為我覺得大人不、不尊敬我。”

“我當然尊重您，女士。”

“可大人總是命令我。我聽說尊敬一個人，就會遵從他。不應該是我尊敬大人嗎？”獸人難得這樣表情認真地說話，她下意識把手放在膝蓋上，努力做出嚴肅的樣子，尾巴也不再搖晃，老老實實地搭在大腿上的尾巴尖一彈一彈的。

女公爵沉默一瞬，擡頭再看向獸人時帶上了一絲意味深長的難言的肅穆，她瞥過獸人的尾巴尖，聲音輕輕的，卻一個字一個字地往獸人的耳朵裡鑽。“因為您是我的。女士。”

“我當然尊重您，因為您富有力量。可我用我的血液喂飽了您，我用我的财富供養了您。您由我的血液滋生出來的力量是屬于我的，由我的财富供養而生長的身體也是屬于我的。”

“女士，您是屬于我的。”

“我當然有權命令您。但我同時也尊重您，這并不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