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騎士團的護送下回到中京的小貴女和赫肯沒有參與後續大公爵和巴克帕大帝的會談。

當劍蘭大公爵帶着赫肯去進行所謂的秘密訓練的時候，被洗去記憶的小貴女又恢複到樂呵呵的狀态，高興地接連參加了好幾場由小德亞斯裡森舉辦的宴會。

在小肯諾接連幾次試探後，小貴女的不耐煩到了頂點。

她把手裡的杯子重重地放向桌子，發出一聲“嘭”響，稚嫩的臉上蓄滿了一點也唬不住人的怒意，“老是問老是問，赫從來沒有過粗魯的獸人近侍！”

被怼的德亞斯裡森也不生氣，笑着讓人送上來新的裝着茶水的杯子，她比阿彌娑年長幾歲，當然不會被這種小孩式的惱怒吓住。

安撫完發脾氣的小貴女，确定她對這些天的一切都毫無記憶後，德亞斯裡森熟練地哄着老師的女兒一起去練馬。

在一片虛無中的阿彌娑眯起眼睛，突然回憶起還在荒城時矛岚蜂和赫肯的第一次交鋒，肯諾說“你的近侍怎麼一直這麼粗魯”。

她為什麼用了“一直”這樣的字眼？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那是因為德亞斯裡森早就見過這個“粗魯的近侍”，甚至有過短暫的相處，而她自己也曾經是其中一員。

隻是年幼的神棄者被施加了遺忘魔法，失去了那一段相處時光的記憶。

在那個極寒永凍的地帶，阿彌娑當然有無法控制身體的時候，一般是在夜晚，沉睡的小貴女會突然驚醒。

天寒地凍，全然陌生，年幼的她難免對所處的境地感到驚恐害怕，很多時候哭聲會把仆人吵醒。

年幼的小主人抽噎着湧出眼淚的時候，赫肯會輕柔地舔去她的眼淚，将腹部的鱗片收起來露出柔軟的皮肉。

在神話史詩中兇戾殘暴的惡獸溫柔地珍視她的獵物，半化人形将她裹在最柔軟的腹部，用肉翼為她遮蔽寒風。

而小主人在她懷裡緊攥着自己親手戴上去的項圈索取安全感。

那雙稠綠色的豎瞳會緊盯着醒來的仆人，威吓對方不敢有半分動作。

在永浴無盡風雪的頓塔巴爾其恒凍區，是赫肯日複一日地狩獵維持着人類的生存，是赫肯的共享和體溫庇護着小貴女。

但是她全都忘了。

直到她從十九年後跨越時間來到這裡，在這小半個月的朝夕相處中，她借着小貴女的身體和眼睛從時間和命運縫隙裡窺見她遺忘的過往。

她猛然記起山洞裡赫肯熱烘烘的懷抱，将她攏住密不透風的肉翼，堅硬冰冷的暗紅色鱗片會乖順地收起來生怕割傷或者冰到她。

年幼嬌小的身體被緊緊裹在巨獸的腹懷，頭挨着的皮肉下會傳來赫肯有力的心跳聲，她枕着心跳聲像在溫暖的繭中一樣安心入睡。

她隔着虛空借着小貴女的眼凝視德亞斯裡森，原來她記得赫肯，所以那樣問她。

所以問她“你的近侍怎麼一直這麼粗魯。”

是她遲鈍到沒發現異常，是她被迫遺忘了。

被劍蘭大公爵親自訓練的赫肯正不耐煩地握着弓箭，她呲着牙怒視阿奧拉瑟，覺得這個人類真是煩死人了，想一口咬死。

阿奧拉瑟隻是耐心地糾正她的動作，見赫肯不聽話許久不動，才問：“您要有足夠大的本領，才能保護要保護的人。”

赫肯不屑。

阿奧拉瑟微笑：“您如果能在萬米之外還一箭命中殺死敵人，就不必拼命奔襲狩獵了。”

赫肯依舊不屑。

她的尾巴懶洋洋地甩着，甩到地上又彈起來，耳朵偶爾抖動一下。

阿奧拉瑟繼續微笑，微笑，然後收起笑容，“學會這些，我會為您提供大量的美食，您也不想再遇見之前的情況吧？”

沒有獵物，沒有綠林，隻有一望無垠的白茫茫。

飛行上百裡上千裡，隻會被刺目的白色晃得眼睛疼，呼嘯的寒風像密密麻麻的刀片一樣割刮鱗片。

赫肯甩了一下尾巴，沉默地拿起弓箭。

她怎麼感覺這個人類和雌性在某些方面一模一樣呢？

阿奧拉瑟見狀滿意地摸了摸下巴，他随手拿起一把弓箭拉滿射出，箭正中靶心并穿透了靶子。

遞給赫肯幾隻箭矢，阿奧拉瑟道：“閣下，您手中的這把弓，叫做大德彌夫。”

“它用妥塔拉之心的樹枝錘煉而成，融合了上等的煉金材料，沒有刻附任何魔法陣。因為大德彌夫自帶破魔效果，隻用普通箭矢也會産生效果。”

說到這裡，他看向赫肯：“有些材料天生自帶奇妙能力，和大德彌夫配合能發揮出堪稱偉大的力量。”

赫肯垂眸看向手裡的工匠，這是一把通體棕綠的弓箭，材質看起來很溫潤，摸上去有種微微陷住的錯覺，實際上弓身非常的堅硬強韌。

這是卡朔佩王室無意中得到的樹枝，由神塔的鍛造師親手熔煉，在許多年前的戰争中被賜給了表現出色的阿奧拉瑟·劍蘭，而後由大公爵麾下的一名神射手使用多年。

這名神射手臂力驚人，能夠将大德彌夫拉滿弓，曾經在關鍵戰役中命中巴克帕的左肩和大腿，為陷入絕境的大公爵創造了絕佳的突圍時機。

那個在戰場中像一座移動的小山的巨熊，在巨大的疼痛中咆哮着化為三米多的人形。

在卡朔佩史書中，這兩箭被記載為“阿斯沛坨的錨點”，它挽救了一場岌岌可危的戰役，給已顯頹态的卡朔佩帝國軍隊注入了莫大的力量和勇氣。

經此一役，兩方攻守易形。

阿奧拉瑟甚至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古籍，督促着赫肯學會了完全化為人形。

粗一看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個頭較高的人類女性，身姿挺拔，背上背一把巨大的、快等身長的大弓，大搖大擺地在空無一人的草場上騎着馬疾馳。

她迅疾地從箭袋中抽出箭矢搭弓上箭。

瞬息之間，她又連射兩根，于是空中盤旋的鳥兒被射中接連落下。

聽見鼓掌喝彩聲的赫肯得意洋洋地勒停馬兒，高舉手裡的弓晃了晃。

看見阿奧拉瑟也沒有拉下臉，而是興緻勃勃地問他什麼時候可以去見大人。

她要給她分享她的拿手好戲——快速連射，最快時能在眨眼之間射出十一根箭矢，比阿奧拉瑟手底下騎射最好的騎士還要出色。

當聽見小貴女已經不認識她時，赫肯露出茫然的神色。

當聽見面前的人類問她：“閣下希望她一直記得那些痛苦和害怕嗎？”

赫肯搖了搖頭，攥着弓蹲下去，覺得心髒鈍鈍地，不舒服。

半晌，她仰起頭，“可是大人說過，她的一切都讓她更厲害更強大了。”

這當然不是阿彌娑的原話。

阿彌娑的原話時，怯懦畏懼不可恥，但不要刻意忘記痛苦也不要一直回避磨難，力量和智慧是勇敢者的獎勵。

被赫肯這麼不倫不類地說出來，有種不太通順的感覺，難怪她的日記作業老是被評低分，被阿彌娑罵為隻會徒手掏泥巴的扁平腦袋，上下左右都被門壓過。

女公爵被氣狠了的時候嘴巴毒得很。

這一點德亞斯裡森和赫肯都深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