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頌今雙手捧着手爐,這是她難得出門的時候,剛下馬車,便見望涯打遠處來。
望涯衣着從簡,意氣風發,任誰也想不到,她昨天夜裡當了一宿的‘夜行書生’,在醉春風門前蹲了半晌,直到京兆的人勘察完畢,擡着屍身同其他證物離開後才摸進徐十三的屋子裡。
屋子在醉春風後院西南角,同其他娘子的住所分離開來,但按理來說,徐十三應該在外頭還有一間獨立的宅子,她總得替自己準備退路。
望涯是換了男裝從正門進來的,因為一身灰撲撲的仆人打扮,因此沒什麼人注意到她。溜進後院以後,她先在暗處守了半晌,确保環境安全,這才繞屋走了一圈,前門被上了鎖,貼了封條,後窗倒是沒有。
後窗緊鄰院牆,其中的距離太小,連望涯都得側身進入,盡頭還堆放着雜物,平日裡約摸也不會有人走動,倘若賊人從此進入,想必會在窗台上留下痕迹。然而望涯俯身查看,隻看見一層厚厚的灰塵。
望涯從後窗翻進屋裡,屋子裡的物品除去衙門,剩下一些值錢的早已被洗劫一空,留下滿屋的血腥。
據男仆所說,事發當天的徐十三行為異常,想來應該是突然發生了什麼。徐十三在京中盤踞多年,孔灼也提醒過,她不是好惹的,這樣一個狠角,竟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
博古架上還剩一些書,望涯随手拿下本史書,翻開一看,被裡頭的春-宮圖吓了一跳,連忙合上,她再也不敢胡亂翻看其他書本了。
仔細想想,卻也合理。倘若真是本史書,那倒需要好好勘察了。
牆壁上挂了副花鳥圖,望涯看不懂,但估計不是什麼值錢物件,否則不會還留在原地。
屋裡沒有紙筆,更沒有賬本,一圈下來,竟是兩手空空。
床榻上的鋪蓋貌似是新的,想來還沒來得及好好用,望涯掀開錦被,沒有發現,再掀開最底下的墊子,露出木質的床闆,屈起手指在上頭敲了敲,仍是沒有異常。
正在一籌莫展時,她忽然擡頭,目光停留在房梁上。
……
望涯先是一禮,喊了聲:“應娘子。” 較上回見面,應頌今竟是憔悴了許多。
張行簡笑道:“是師娘。”
幾人一同進了穆府。
穆府素來喜歡清淨,因此年節裡也同平日無二。穆世的爹是吏部尚書,名穆士誠,同張仁昌有些交情,他的兒子又蒙張行簡關照,因此看張氏一族格外順眼,當初勸張仁昌留下張棄的人裡,也有他一個。
這件舊事望涯并不清楚,隻知道張行簡顯然非常重視這件事,備了許多厚禮,其中也有以她的名頭送上的。
穆士誠同張仁昌長得竟有些相似,一色的長胡須,乍一看是個有文人風骨的,可同張仁昌攪和在一起的,能是什麼真文人呢。
望涯肺腑着,張行簡忽然話鋒一轉:“這是我的學生,名為望涯。”
望涯一禮:“見過穆大人。” 接着又說了幾句吉祥話,顯然穆士誠十分受用,一旁的穆夫人還拿了紅包相贈。
穆世一笑:“爹,我先前同您說過的神教案裡,同龔雲對鋪公堂,後來又随莫大人南下經安府,手刃窦賊的孩子,就是她了。”
“竟是你嗎,真是……後起之秀。”
往後的事,望涯就不清楚了,她随着應頌今同穆夫人一道去後院,啃了一個大肘子,又聽了幾家的風流韻事,再要吃完一碟糕點時,張行簡差人來喊了。
穆士誠送走客人後,留在原地,滿腦子漿糊。
張行簡的意思好像是,要把他的學生,丢進大理寺,再送她一身官袍。
這實在是荒唐。
聞所未聞。
穆世沉默半晌,這才輕聲問:“爹?”
穆士誠歎出一口氣:“倒反天罡。”
“那這事還辦不辦?”
穆士誠默聲,他并不在乎區區一個大理寺司直是男是女,可有了先例,往後就會有追随的,彼時的朝廷豈是一個‘烏煙瘴氣’足夠形容?張行簡這是自己往火坑裡鑽,是要遭萬世唾罵的。
穆世見親爹臉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問:“咱不管了?” 他對此事沒有成見,甚至很看好望涯,但這對張行簡來說無疑是一場豪賭,成則有了得力的下屬,敗則是成為群臣的衆矢之的,無論怎麼權衡,這筆買賣都不夠劃算。
穆士誠搖頭:“也不能全然不管……罷了,提個名字而已。” 他要做的,隻是把望涯的名字添在司直這個位置上,再呈到皇帝面前,除了張行簡,其他人想也不用想,肯定會極力反對,這件事,不會辦成的,拖到後面也就不了了之了,而他既賣了張仁昌面子,于自己也沒什麼損失,更不用替張行簡同其他人打仗。
怎麼看,他都隻是行了‘職責所在’而已。
府外。
張行簡看了看望涯:“徐十三的事情你聽說了沒?”
望涯點頭。
“你不要生事,尤其是這幾天。” 徐十三同胡盼兒有牽扯,望涯肯定會聞着味兒飄過去,可眼下這個節點,她的舉止不能出任何意外。
望涯還是點頭。
張行簡狐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如今住在哪裡,遠嗎?小玫,去雇車。” 應頌今悄然擡手扯了下張行簡。
望涯搖頭:“多謝師娘,隻是我得去找林大人,不遠的,走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