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透合上手掌,往前方那棵樹下走去,好久沒來這裡了。
這是他的夢,時透無一郎以前經常做的夢,哀殘的心被纏上時,就會出現在這裡。
在離樹數米遠的時候,時透無一郎止住了腳步,他看着樹下坐着的血人。
有一郎的眼緊緊閉着,頭骨癟平,身子虬曲蜷縮,隻剩一隻手,而他身後的樹幹上蹭滿了血。
今天旁邊多了一個人。
伊織睜着眼看向前方,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很寬的割痕,身前暗紅色火焰般血點綴黑色隊服。
孤寂淹沒在暮光之中,他們是時透深夢處的恐懼。一個關于過去,一個關于未來。
時透無一郎步步緩走過去,停在了他們面前。
白露飲泣,歎息飄逝。
時透無一郎跪坐在他們之間,聲音雜沓沉重,綠眸中暗光閃爍,懷疑道,他是在害怕嗎?
風聲中已經有了足夠的寒栗,身邊沒有回應。
時透無一郎在這個隐蔽荒涼的地方靜默,獨自面對所有憂懼。
過了許久,時透無一郎似有所感地擡起眼簾,駭然又麻木地看着這兩個至親之人。
有一郎睜開了眼,血淚模糊。伊織的頭傾斜着往下掉墜,他們死死看着無一郎。
舊憶喚醒,想象的聲音出現。
“無一郎是無用的人。”
“你可以救救我嗎?”
“不要顧着逃避,你看看我。”
夠了,時透無一郎起身離去,不敢回頭。
月光變冷,枝條枯萎,有一郎和伊織被時透無一郎甩在身後,他走了很遠很遠,直到看不到那棵樹。
時透的體溫越來越高,特别是額頭和左臉頰,感覺要被灼爛了。心率時快時慢,呼吸已經大亂。
時透無一郎捂着心口的位置,汗混着臉上的血掉在土地上,這份劇痛讓人目眩颠倒,記憶錯落模糊,他見到了他的走馬燈。
這殘酷真實的人世溢滿了時透無一郎不懂的哭泣,他沉寂在了這片冷漠麻木中不可自拔。
伊織的臉最後浮現,她是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時透輕視過她,也忽視過她。可人的感情就似江河奔流,無法回頭。有的人出場了,就勢必要在他原本無趣的人生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伊織每次認真看着他的時候,時透都在想:“我該拿什麼留住她。”
她宛如世間一縷光,悄然闖入他的地界,隻為暖烘烘地陪伴在他旁邊。她慢慢挪動,他漸漸後退,從一個小角落,到正中央,直到他的心中全是她的身影。
而現在她也與有一郎一樣,都在指責他的無能。
時透無一郎看着這走馬燈一一滾動,終是壓抑不住平生的所有情緒,沉沉閉上了眼:“我做不到了。”
生之無趣,哀号流淌。
他做不到無動于衷,做不動無情無怒。什麼天子驕子,什麼初代血脈,這都是空談,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他保護不了任何人。
時透無一郎的靈魂有松動之勢,等脫離之後,他再也不用被困在這個狹小的身軀,矮窄的眼界中了。
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的歎息,白浪似濁,時透無一郎累了。他的呼吸變得很輕很輕,松開了捂住胸口的手,根根指節卸力,任由痛苦席卷,轟然倒地。
突然一聲清悅的女聲自近處響起,她喚道:“要平安歸來。”
時透無一郎終于抓住了走馬燈最後的細碎粼光,餘韻悠長。
那是伊織站在大霧裡,最後被風吹散的餘音中,隻剩她的聲音清晰可聞:“無一郎,你本身就是希望。”
薄霧動蕩不定,霞光由無至有。仲夏徑草,霞光燎原。
恐懼被潮水沖刷破裂,時透無一郎睜開了眼,深綠眼眸孤獨莊嚴,心在燃燒狂跳。待将惡鬼斬殺,待那白日将至,還有人在等他回去。
他的手指動了動,恢複了知覺後,發現一隻溫暖的手正握着他。
淚光短暫閃爍過後,伊織莞爾淺笑。
時透身體像是重新注入了鮮血,整個世界因此鮮明起來,多了許多從未見過的色彩。
“我沒有失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