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織離開的前夜,又來到時透無一郎這裡探望。
夜色沉晦,燈下的人還在窸窣忙活着。
桌前的剪紙堆積如山,時透從裡面鑽出腦袋,他就相信伊織一定會來。臉上粘上了點點紙屑,還是伊織用手将其輕輕拂去,靠在桌前,淡然說了一句:“時透,我要回家了。”
時透很擅長做手工,他聞言低頭搗鼓了一陣,總算挑選出最滿意的作品,一隻紙飛機被放在了伊織手心。眼眸宛月,收盡溫柔:“帶它一起去。”
伊織的情緒外洩了一點低落,時透以為伊織也跟他一樣,舍不得分離,反過來寬慰伊織。
“就跟我在你身邊一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伊織不肯帶他一起去,但一定有她的考量,時透期待下一次的回家,不讓伊織為難。
伊織看着着白綠配色的精緻紙飛機,不由笑了,燈火之下,清雅的眉目第一次浮現動人心魄的妍麗。
她惦着這個脆弱的小家夥,應聲道:“霞柱大人給的,這我可不能弄丢了。”
“丢了也沒事,”時透盯着伊織的璀璨笑容,又高舉起了一隻,綠瞳清亮,“還有很多。”
說話間,伊織被他塞了滿手,分明都是些很輕之物,卻沉重到她險些托舉不起。
伊織笑到眸光帶淚,最後将這些通通放了下來,隻拿了最開始的那一隻:“帶這個就夠了。”
尋常的紙張,因為上邊承載的心意不一樣,就成了這世間最珍貴之物。
伊織将這份心意妥善收好,放在了貼身的口袋裡。
後夜,伊織同時透窩在狹小的病床上,兩個人躺着本會略顯局囿,但時透将人攏在懷裡,讓伊織枕着他沒有受傷的胳膊,就顯得剛剛好。
親昵溫馨的共處,月色溫柔,紗簾舞動,聽聞蛙聲一片。
伊織靠着時透無一郎輕語道:“我每晚都會夢見第一次見你的那一天。”
“嗯。”
不知是恬靜的氛圍作祟,還是夜色太晚,時透今天難得有了些許困意,半眯着眼。強打着精神想繼續聽,他不想伊織在身邊的時候睡去。
伊織聲音輕緩,猶如催眠曲,慢慢描述:“還有主公讓我給你當繼子的那天。”
時透無一郎迷迷糊糊聽着,睡意昏沉,點了點頭,将人又抱緊了些,他也記得。
“你說你不是為幸福而生的人,我也不是。但是我很幸運,我在最艱難的日子裡遇見了你。”
時透扛不住那昏沉感,眼睛已經阖上,隻有聲音傳來,他的内心在嘟囔着響應,他也覺得自己很幸運。
“這句話可能不重要了,我也愛你。”
火樹銀花灑落星空,一滴淚從眼尾掉落,伊織無聲抽噎,腦袋埋在時透的衣衫前,沾濕墨發。
他們平等地相愛,感受到彼此最熱切的心跳聲。但她注定是無名之人,這些彌足珍貴的記憶已經足夠支撐她做出選擇了。
第二天伊織悄無聲息地走了。
同伊織一起離去的,還有面臨調查,離奇失蹤了的夏優。
時透以為伊織會很快回來。就在蝶屋耐心數着日子,順便還同其他的柱聯合訓練着所有鬼殺隊成員,為不知何時就會發動的決戰做着準備。
無法見到伊織的日子,變得很漫長煎熬。
時透無一郎等了伊織整整七天,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仍舊沒有等到人歸來。
紙飛機已經越疊越多,心中的灰塵越積越厚。
那日斷了線的風筝已經被他撿了回來,時透将其裱好放在了牆上,釘在了一個最顯眼的位置。這是無形的幸福資本,他拾到的明珠。
但現在的時透無一郎有些不确信了,他好像在遭遇第二次抛棄,伊織又不告而别了。
銀子沉默地停歇在枝頭,看在院内不斷練習劍招的時透。汗水從鬓邊不斷流淌,黑發絲縷纏在額前,他又複歸成了曾經的那個孑然冷漠的劍士,好像這些年什麼都沒有改變。
銀子想起伊織鎹鴉跟它講的話。
眠眠昨日擠在銀子旁邊,同它主人一樣,溫和平靜地說着:“伊織說她不會回來了。”
銀子打聽了這麼久的消息,就這麼忽然出來了,不由震驚扇了扇翅膀,追問道:“怎麼了?時透無一郎一直在這等伊織,晚回來也不說一聲。”
明眼“鴉”都知道時透嘴上不說,實際上總是看向門的方向,希冀着那個身影從門外徐徐走來。
眠眠搖頭,它按照主人給的吩咐,播報似地将那段話念了出來:“厄運将會降臨,任何結局都不會失憾,未來與亡命并無區别,所以必須選擇離開。”
銀子聽得腦子有點發懵,最後悶聲道:“你是說她逃了?”
眠眠不肯定也不否定,它隻是完成着主人最後的命令,今後它就沒有主人了。
銀子不相信伊織是這種人,但是現在局勢很複雜,主公病重,人心動搖,也不是不可能,為什麼偏偏要是她。
看還在等着伊織回來的無一郎,銀子根本不敢将真相告知,最主要的是它在内心深處還是沒有接受這個事實。
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除了死亡,沒有任何事情會讓現在的伊織退縮。
也就除了死亡……銀子歎息。
後日夜裡,時透無一郎突然無預兆地發起了高燒,心髒處一片絞痛,他在黑漆的夜裡睜開了綠眸,看向了虛空,兩個聲音在某一刻重疊。
那晚伊織的話湧入腦海,兩處記憶遙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