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培育師帶過來的伊織微微仰頭,望向台階之上,高台伫立,夜幕下主公的聲音溫和堅定,喚着她的名字。
“伊織。”
林間的微風一路吹到了墓園,天音夫人和時透無一郎在亡人的墓碑前停留,月白昭昭,這片墓園在黑暗裡都沒有陰沉的氣息,時透在這裡看到了日向蓮的名字。
“無一郎。”
神官家族的天音夫人叫回了神遊的無一郎,她正受丈夫所托,要交付時透一個長久的任務。
陌生女孩的一生在他面前展開,朝生暮死,形如蜉蝣,最後丢了腦袋,成為鬼下亡魂。
時透空洞的眼中透着不解,天音夫人為何要跟他講這些,他不會為這女孩哀悼。掙紮虛無的一生,在他的心中留不下任何水紋。
啼血夜莺是在作繭自縛,美好逝去是天道輪回。人活不活得下去,都跟他的意志無關。
時透無一郎拒絕了天音夫人要他去救一個女孩的安排。那頭的伊織也自知能力弱小,戰戰兢兢地回絕了主公要她去做無一郎繼子的提議。
站在線條兩端的人,命運的羁絆早早開始,但這一刻卻選擇同時後退。
天音夫人對無一郎的否決,早有預料,聲音優雅素敬:“無一郎,你認識這個人的。”
“她是誰?”
“她叫伊織。”
時透的記憶總是錯亂斷線,但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雙倔強堅毅的眼睛。眼白一片赤紅,全是人間極緻的哀愁苦恨,畏懼卻又堅定地拉住了他。在無人的深處,女孩眼中猶如梅雨泛濫,落着一場永生永世的潮濕。
她這一輩子都會活在這一天了。
“我們是同類了。”時透望着忍住淚水的伊織,此時的他記不得有一郎,記不得父母,卻接收到了這個令他哀絕的消息。
這殘酷沉淪的時間,渡不過苦恨,求不來同情,隻能為他送過來一個同病相憐的人。
時透甩開了女孩的手,卻又去而複返。他最終将伊織帶到了無人村,親手為她斬殺惡鬼。
時透無一郎如今又得知這般掙紮求生的人,隻配得到這麼一個命運。他一時有些失神,拒絕的話沒有再說出口。
屋内的主公溫和地開口,墓園裡的天音夫人看向時透無一郎。
“我相信你能救他。”
“我相信你能救她。”
娓娓餘音回響,他們都知彼此命數,注定糾纏一生。
一瓣殘月,日複一日。
時透無一郎擡頭看着房間裡的月光,痛得冷汗淋漓,他有種強烈的預感。
他等不到伊織了。
時透大腦轟鳴,帶着心悸般的痛楚,赤着腳跑了出去。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外頭燈火漸熄,空無一人,隻有時透無一郎的腳步聲在夜裡輕響。
他奔在石闆上,玉壺的毒刺仿佛又挑破了皮膚,冰涼與炙熱在腦中攪動,時透無一郎失了冷靜,雙目泛紅。
他以為他在海之濱救下了伊織,伊織就能夠無病無憂地活着,主公讓他帶伊織同去,也是這個原因。
天音夫人說:“那裡有她的命數和劫難。”
為何他現在還會覺得伊織已經成為那無首的屍體,沒有擺脫固定的命數。
多年前天音夫人的話像谶言,壓迫在心間,逼得他在這看不到盡頭的等待中,亂了心神。
樹林紛亂纏結,心中升起濃郁的黑暗,螢火蟲在墓碑間起舞蹁跹。
時透無一郎一路奔到了總部的墓園。
無雲遮蔽的月亮清純潔亮,箭似的輝光投向地面,投在了一塊塊墓碑上。
時透無一郎穿梭在墓碑之中,一塊一塊端詳查看,他害怕這其中有伊織的名字。生于絕望的斷念,讓時透無一郎不知道還在期許什麼。
月亮仍然皎然,就如與伊織初見的那一刻,無辜的鮮血沒有留下污痕。
時透的臉在月光下變得蒼白透亮,陰影的動人之處為他加冕。
那裡立着一塊墓碑,立碑時間是昨天。上面寫着詳細的生卒年月。
隻是那名字,又熟悉又陌生。
“伊織 凜”
“女”
“年二十”
“死因:斷首”
時透無一郎的心就像粼粼閃耀的水波,永遠不知道何時晃動,何時平靜。此刻卻奇異地死寂下來,沒有一絲動靜。
他這一生都在徒勞地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