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從外頭嫁進來的部分婦人以外，曹禾村中基本上人人姓曹，祖上數三代全都是血親。這裡常年與世隔絕，村裡的人個個知根知底，因而每當見到生人都會引起警覺。

曹阿伯生性孤僻，與曹禾村的村民們關系向來不好，加上長年獨自住在村郊，原本即便帶了兩個生人回來，短時間内也不會被多少人注意，沒想到這天如此不巧，進門的時候竟恰好被從河邊浣衣回來的雲嫂瞧見了。

“诶我說曹老頭，你帶回來這倆小哥看着不錯啊，花了你全副身家吧，有沒有給村長看過了？”

雲嫂手裡還抱着滿滿一盆衣服，側身靠在木籬笆外，正斜眼不住打量着曹阿伯身邊那兩個眼生的少年，嘴上一直說着一些中年婦人最愛扯的八卦話語，心中卻在默默記下他倆的體貌特征。

曹阿伯對這個話多的婦人一向沒什麼好臉色，并未作答，沉默着将謝辰陽背到屋内放下。

雲嫂這般喋喋不休本就不是為了得到曹阿伯的回應，對他的冷漠态度毫不在意，反而為了讓自己停留的時間能更長一些而越扯越遠。

“你說你早些想通該多好，你那老婆兒子都死了八百年了，就剩你自己在這，難不成真要守着這麼一間破房子過活啊？”

雲嫂的嗓音尖利刺耳，就連聞非這樣第一次見她的人聽起來也覺得很不舒服，更别說與她鬧了多年矛盾的曹阿伯了。曹阿伯獨自一人從村裡搬出來，自己在村郊搭了這麼一間稍顯簡陋的木屋住着，就是為了躲避村裡的是非。

像這種風涼話，這十幾年來他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早就沒了反應。可說别的也就罷了，一聽到雲嫂說起自己兒子，曹阿伯倏然發怒，頸側的青筋暴起，掄起牆角的掃帚就沖了過去。

雲嫂一直站在籬笆外，防的就是這麼一出。她見曹阿伯怒氣沖沖向自己走來，轉身就跑，靈動的腳步與她臃腫的身形完全不匹配，邊跑還要便扔下一句：“我這就去告訴村長你帶了兩個生人回來，你看着辦吧！”

曹阿伯更加怒火中燒，緊握着掃帚追了上去。

這兩人年紀看着不小，動作倒是一個賽一個的敏捷，聞非愣愣地站在屋内，看得目瞪口呆，坐也不是，追也不是。

那大黃狗則完全見慣不怪，一回來就鑽進了曹阿伯在牆邊為它砌的小房子，趴在窩裡不一會就發出了輕微的呼噜聲。

聞非回過神，掃視一下屋内的陳設，眼神輕輕落到了正屋前的神位，木制雕花有一種與這破舊房子格格不入的精巧，上方沒有供奉任何一尊神明，而是放了一個青瓷骨灰盅。

骨灰盅？

世人白事大都講究入土為安，即便是窮得吃不起飯的人戶，家中親人過世即便買不起棺木，也要挖個深坑将人好好安葬，挫骨揚灰可謂是嚴重的刑罰，怎會有人将骨灰留在家中？

聞非挑起一邊眉，走進端詳了一會。她自己是個死了兩回的人，小時候更是被瘋老道帶着不知道挖了多少孤墳，根本不在意這種東西，隻是略微有些驚奇。

這曹禾村，怎的處處透着詭異。

曹阿伯回來的時候本就怒氣未消，恰好看到聞非盯着骨灰盅發呆，頓時怒上心頭，大罵道：“看什麼，害怕的話可以回你們那山洞去睡！”

他那氣沖沖的腳步聲大老遠聞非就聽見了，她毫不在意地轉過身，指着骨灰盅說道：“我看您家大黃狗站起身來都能有一人高了，這骨灰盅就這麼放在這裡不會不安全麼，我可以給您打個架子固定，就當借宿費可好？”

曹阿伯有些訝異地看了聞非好幾眼，沉默着轉身撈起斜靠在椅子上的謝辰陽，走進了裡屋。

聞非跟在他身後幫襯着，這時她才發現曹阿伯屈膝站起時的姿勢稍微有些不自然，白日裡大概是被他健步如飛的模樣唬住了，沒留意到他的膝蓋竟是有些病根在的。

可曹阿伯将謝辰陽放到床上，又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走出房間的時候還順手帶上了門，一副完全不擔心陌生人住進自己家會有什麼危險的架勢。

聞非起身對着門口的方向微微颔首聊表謝意，随後打量了一下這房間。

方才一進門她就留意到了，這房子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生活過的痕迹，想來曹阿伯已經鳏居多年。而她和謝辰陽所在的這房間更是如此，房内的桌椅床鋪一應俱全，卻完全沒有使用痕迹。

聞非打開牆角的矮櫃，裡面盡是年輕男子的衣裳，從破舊程度看應當已經許多年沒被穿戴過了，興許就是曹阿伯的兒子曾經擁有的東西。

方才聽門外那夫人所說，曹阿伯的妻子和兒子都過世了，可正屋的神位上卻隻有一個骨灰盅，那是誰的呢？

她正思索着，忽的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喘息，謝辰陽醒了。

謝辰陽剛睜開眼時腦子還有點發懵，高燒帶來的頭痛模糊了他的視線，尤其是看到聞非時怔住了一瞬，恍惚間将燭火與山洞裡明滅的火堆混在了一起。

聞非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又喊了好幾聲，終于将謝辰陽的魂喊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