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綿綿不息。
黃葭回過神來,才發覺這其中好似有貓膩。
她初來乍到,隻有得到衆人擁趸,才能主持造船這樣的大事,可陸放籬非但不從中調停,反而想讓她與一衆船工為敵。
起先敲打船工,之後又讓她接手衆船工都不願再修的船。
一來二去,他究竟意欲何為?
雨聲淅淅瀝瀝,堂屋裡的人已經四散而走。
黃葭歎了一口氣,戴上鬥笠,從側門向外走去。
入冬了,雨越下越冷,寒意悄然在空氣中升騰。
陸東樓的腳步不徐不疾,李約跟在他後頭。
剛過部院的三門,隻見一道灰色身影攔在眼前。
細細密密的雨落下。
陸東樓看了一眼李約,使了個眼色。
李約微微一怔,掃過黃葭冷清的面容,又看了看陸東樓,向外退去。
庭院裡靜谧異常,部院第三道門後,便是漕台的書房與議事閣樓,平日少有人進出,如今議事的地方漸漸搬到了二門,這裡來往的人更少了。
兩人立在雨下。
陸東樓率先打破了平靜,“怎麼了?”
黃葭深呼吸一口氣,微微擡眸,“翻船的事,是不是與内府有關?”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沒有懷疑過你。”
“我離開内府七年,還鬧得那樣難堪,你當然沒理由懷疑我。”
她走到他身後,“往來的船工首都曾在内府供職,你是不相信劉賢文他們?”
他側過臉看着她,“黃姑娘,做好你分内的事。”
“我本可以做得更好,如果沒有你的阻撓。”
他輕笑一聲,“我怎麼會阻撓你?”
黃葭凝望着他的臉,一字一頓,“我原以為,部院是為了督造海船,才大費周章地來崇安找人,現在看來,是劉賢文他們背着部院做旁的事,所以部院隻好再找人,這個人、最好還是個傀儡。”
他避開她的眼神,目視前方。
“外頭有輛馬車在等你,到了清江浦,往後再有什麼事,楊育寬會幫你解決。”
話音一落,他瞥了她一眼,闊步走出門。
雨幕相隔,擦肩而過。
黃葭低下頭,吐出一口濁氣,心底像有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着,扼住了呼吸。
時隔七年,内府那堵高高的圍牆又在四面升起,深灰色的牆壁好似陰沉的天空,向她壓倒過來。
轉眼間,又回到了祖父被臬司衙門帶走的那個雨夜。
那種沉重又無力的感覺落在她身上,熟悉異常。
似乎,從未離開。
“轟隆隆!”
大雨傾盆落下。
黃葭慢步向外走去,過了一道門,又一道門。
來來往往的人裡,沒有她認識的。
“黃船師,上車吧。”車夫等得太久,已經忍不住催促。
黃葭“嗯”了一聲,向前走去,幾步上了馬車。
車轍碾起渾濁的雨水,聚攏的塵埃再度分散。
……
兼天風雨中,此刻的清江浦倒是分外平靜。
白石橋下的青松在冷風中戰栗。
楊育寬寬大的白色袖袍也在風中舞動。
他看向身着囚服的胡寶生。
僅僅一個月過去,胡寶生的臉上長髯已開始發白,眼珠也深深凹陷了下去,臉也皺巴巴的,像是被獄中的幹草鋪吸幹了水。
“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快點兒!”
獄卒忍不住催促,他在濕漉漉的蓬草下站着,刺骨的風一吹,凍得受不住。
茅草蓬下,胡寶生眼含熱淚,聲音頗有嗚咽之感。
“賢弟,我家裡那苦命的媳婦和娘親往後就要拜托你了。”
楊育寬哽咽幾許,“你放心,流放這三千裡,已經打點妥當,我會再向漕台求情,一定不會讓你熬得太久。”
胡寶生搖了搖頭,目光炯炯,“我不指着你做什麼,眼下,顧好你自己。”
他拍了拍楊育寬的肩膀。
“珍重。”
冷風飒飒吹過,世事難料,僅僅是一個月相識,如今竟已成了生死之交。
“走了!走了!”那三五獄卒押着胡寶生,向遠處走去。
重重背影漸行漸遠。
茫茫的大雨沖刷下,仿佛一片濃濃的霧。
楊育寬仰起頭,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