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琰自那天拜訪後,已有三天不見人。
程君顧一天天數着,又去打聽幾遍,聽得他被陛下派去訓練羽林軍。
京城将士日夜操練,從不敷衍了事,可比起終日在邊關摸爬滾打的辛家軍,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訓練是封閉式的,最短也得七天。
辛太傅嘴裡說七天太長,三天就夠他嚯嚯,但實際上還是期望陛下能開開金口,把時間延長,好讓孫兒多在京城住一段時間。
目前定的是十天,恰好使團因商路一事也得留個十天半月。
商路這事,程君顧或多或少從同僚那兒聽過五六。國子監前些天悠閑,這群同僚就常尋由頭到六部轉悠,他們耳朵伸得長,除問不得的事外,什麼都能打聽到。
這條商路建得不算太長,但因為西域五裡一城,十裡一國,哪怕路再短,通商時還是會路過好些小城、小國。這些小城和小國便托獅月城來談通商具體事項,也省得多跑一趟。
“程司業,你這些天出門時可有見着獅月城的人?我聽他們說獅月城的使者最近愛上逛街,每天都出來轉兩圈。”一同僚說。
邊上一人問獅月城的人生得什麼模樣,是不是和他們一樣。
那同僚道,“完全不一樣。那群西域人身形高大,他們伸出來的胳膊都有我大腿那麼粗。”
周圍的同僚都笑他是在誇大其詞。
那人有些急眼,連連跺了幾下聊,“不信你們問程司業,她小時候可是在邊關住過。”
程君顧還在整理本年秋試出卷能用的書,忽然聽到自己名字,疑惑擡頭,就見那群同僚齊刷刷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堪比野狗見着肉骨頭。
重聽一回問話,她徐徐道,“我住過邊關不假,可我沒見過獅月城的人。”
這話是真。
前世獅月城早早就因辛琰那場奇襲與南朔國撕破臉皮,别說通商,不變着法子侵擾邊關已是萬謝。
不過,獅月城的事程君顧倒是聽辛琰還有自家大哥提過一些。
那兒風沙大,家家戶戶都養駱駝。因着沙漠缺水,大多時候他們都是得翻山越嶺去找海子,即位于沙漠中的小湖泊。
因着海子不易尋,獅月城的人鮮少會種植蔬菜,常用沙蔥輔以各種牛羊肉。他們不吃米面,吃一種名為馕的食物,就着新煮好的帶點鹹味的奶茶。大抵是因為頓頓吃牛羊肉,又整日放牧騎射,他們男女老少生得都頗為壯實。
聽過程君顧描述,一同僚道,“女的也生得又高又壯,不就是悍妻?娶進家門豈不是要雞飛狗跳?”
又一人道,“獅月城的人各個好戰,要我說呢,女子還是得賢良淑德,持家有道,不要成日抛頭露面丢婆家的臉。”
“女子不得抛頭露面,本朝律法都沒這樣規定,你們就這般上趕着設枷鎖了?”程君顧語氣淡淡,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瞧見她眼底藏着的怒氣。
先前說悍妻的同僚偏就不是個明眼人,就着女子賢良這事延展,說到最後,這口裡就沒聽到幾個好詞。
程君顧輕哼一聲,道,“你莫要忘記,我也是女子。”
那同僚登時有點尴尬,幹笑兩句,說自己不過是在開玩笑,讓程君顧别較真。
“我較不較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去把這些話複述給你的母親、妻子還有相識的女子聽,看她們會不會較真。”
她看了眼窗外,起身行了一禮,“時辰到了,我有事先行一步,諸位随意。”
那群同僚在她走後似乎又聊了些什麼,但她無心搭理,徑自走了。
快穿過一條街時,她陡然想起辛太傅托她去買新上的松煙墨。
城中官員多,松煙墨時常是供不應求,辛太傅也是借自己這張老臉的福才訂得兩份。
他本與店家約好今日去取,隻是前兩日得了聖旨要陪同宰輔去監督太廟的翻新,便着程君顧幫忙。
程君顧憶起當年太廟之事,同他明裡暗裡提了兩嘴,也不知他有沒有聽進去。
這店家與程君顧算熟識,對方還來喝過她的滿月酒,這回除辛太傅要的貨品外,還給程君顧留了她慣用的筆墨紙硯,皆打折出售,鬧得她不大好意思,
不過店家盛情難卻,又加上自己是這兒的常客,程君顧最後還是照單全收。
提着大包小包出門時,天邊已暈起粉霞,日光照在身上也不似午間那般猛烈。她仰頭望了會兒晚霞,往程家方向走去。
路過一條小巷時,聽前頭嘈雜不已,她心裡好奇,走過去湊熱鬧。
那兒圍了好些人,她遠遠看上一眼,就見一高個女子被包圍着,嘴裡叽叽咕咕的,不知在說什麼。
她心說沒什麼意思,轉身就打算走。有眼尖的發覺她的存在,大叫了一聲,霎時人們的注意力又都朝她這兒來。
程君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定定站在原地。
“程四小姐可算來了,”一士兵打扮的人焦急迎上,又往她四周看了看,“我們派去的人呢?怎麼沒跟您一道來?”
程君顧回說自己是路過。
“路過?那也行。”
那士兵還想說些什麼,就聽前頭的菜販子們高喊求大人做主。
費了一番周折,程君顧才把事情弄明白。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那高個女子幫着抓了個小偷,但追逐時動靜太大連掀幾個菜攤。最後小偷落網,菜販們則去找這女子要賠償。
“她好像聽不懂我們的話,程司業見多識廣,勞煩你了。”
那士兵說得懇切,硬是将程君顧落到嘴邊的婉拒摁回。
她改口道,“我盡量試試。”
高個女子手長腳長,輪廓深邃,藍眼高鼻,怎麼看怎麼像辛琰跟她提過的獅月城人。
程君顧硬着頭皮走上前,女子那原本耷拉着的眸子在觸及她面容時倏然亮了起來。
“阿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