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萬籁俱寂。雷陣雨之後,地上濕淋淋,一腳一坑。
已是宵禁時分。
馮路明攏緊身上的鬥篷,繞過巡城的衛兵,穿街走巷,進了個小院落。
這是個隐藏在店鋪當間的小宅子,靠得最裡,前門租給人開油鋪,後頭住人。
屋裡點着油燈,如黃豆大的火光因門開合微微搖晃,婦人放下手中針線,上前接人。
“有吃的麼?在外奔波一天,餓得很。”馮路明收好鬥篷,進屋去換衣服。
等出來時,桌上擺了兩菜一湯,青菜熱過熱,有些蔫吧,還出了好些湯,丸子也沒剛出鍋時酥脆。
但他實在餓極,坐下就開始扒飯,狼吞虎咽下半碗飯後,問道:“我姐夫呢?”
“有人來請他喝酒,估摸着明早才回。”姐姐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慢些吃,都是你的。”
見弟弟專心吃飯,她便重拾先前未完的針線活。
“我今天上街買菜的時候,聽他們說程四小姐沒事了。”
馮路明用力嚼着丸子,“我知道。”
“程四小姐可不是好惹的,大皇子當真願意保你嗎?”
“她再不好惹,也不過是個權臣之女。大皇子是皇室血脈,她能比得上麼?”
姐姐還是有些憂慮。
馮路明咽下最後一口飯,又把菜清盤,“我累了,先去歇息。”
“要放水給你洗澡麼?”
“不必。”
他起身回屋,心中刻意壓制的忐忑不安卷土重來。這次的事應當是辦砸了,可大皇子的人不曾說過隻言片語,隻是讓他先回來等消息。
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假若大皇子真打算把他推出來,大不了魚死網破,反正大皇子這些年的勾當他知曉得一清二楚。
五更天,有人來敲門。
姐姐以為是自家男人回來,披上外衣去開門。門外空無一人,隻有一匹馬,僅看毛色就知市價不菲。她心頭起疑,忙去喊弟弟起床。
馮路明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如今突然被攪了美夢,不免有些生氣。望見那匹駿馬時,那火氣霎時煙消雲散。
“是官府的人來了嗎?”姐姐頗為警惕。
馮路明環顧四周,又聽了好一會兒動靜,并未發現有第三人在,于是大膽上前去瞧那馬。
馬鞍和馬蹄鐵都是新的,馬腹旁挂着個牛皮袋,拉開一看,裡頭裝着水、幹糧、散碎銀子,以及一封信。
他讀過信,不禁狂喜,又朝信封裡看了看,倒出一枚二指寬的鐵牌,上書一個‘骁’字。
大皇子單字骁,這鐵片非親信領不得。
馮路明看過信,拿進屋裡燒了。他回房往臉上化了個簡單的妝,改變原有模樣,出來之時與方才判若兩人,獨那雙眼睛還能辨出些許舊态。
姐姐早知有一日要離别,但沒想到會這般快,甚至她還覺着,這一次道别便是永遠。
“能晚些時候麼?早飯已下鍋,不耽誤你多久。”
馮路明擡頭看看天,“早飯我就不吃了。趁江守誠還沒來,我得快些出城。”
信上說到時交班的人是大皇子安排的,若不掐着點出去,隻怕又要繼續等待。他惶惶終日,哪裡還有心思繼續再等。
姐姐攔不住他,隻得麻利包了一袋換洗衣物給他,又往裡塞了個護身符。
“我會時刻注意京城動向,你是個忠臣,這回定是有人在辛将軍面前抹黑。”
馮路明收起包裹,跨身上馬,罩好鬥篷,轉頭說,“阿姐,有緣再見。駕!”
“你要記得,無論發生什麼,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阿姐永遠都會等你回來。”
姐姐的叮咛滾着砂礫,散在風中。
*
如馮路明所想,宵禁剛除,守衛似睡非醒。等他靠近時,才稍稍迷瞪着眼問一聲來者何人。
馮路明沒說話,隻是呈上腰牌,守衛一見上頭的字,直接放他出行。他收回腰牌,揚長而去。
約摸一刻鐘後,江守誠來了。
“可有異常?”這是他每日開口第一句,士兵們都會背了。
士兵回複無異常,又說了大皇子的人出城一事。
“大皇子的人?長得什麼樣子?”
離得近些的士兵說,“沒看清臉,就記着穿了個黑鬥篷。大皇子的人出城一向都是這打扮,又有令牌在身,不敢怠慢。”
“估摸着又是去給哪個姬妾采花去。”江守誠冷哼,往其他城門去了。
交班之後,那兩個士兵去了身上兵甲,穿過清晨來往買菜的人群,上了一間酒樓。
酒樓二樓包廂裡坐着個華服中年男人,他二人行過禮,先前那回過江守誠話的青年道,“已遵主上吩咐,放馮路明出城。”
那中年男人颔首。
“你們的任務到此為止,回去領賞罷。”
另個青年想問話,同伴拽住他袖子不住搖頭。
“有話便說。”
那青年道,“恕屬下愚鈍,屬下不知主上此計用意為何?”
“若想活命,先學會裝聾作啞。主上自有主上的想法,你既好奇,何不更上一層親自去問?”
那青年不敢再說,順從地跟着同伴離開,行至一處僻靜湖邊,摘下面上人皮丢入湖中。
至于那兩個被冒充的士兵,服下的藥應當失效,隻可惜,他們再也不會記得昨晚發生過什麼。
華服男人回到宮城,一如往常那般侍奉小主子洗漱。小主子怕生,殿内隻留着兩個從小陪伴的嬷嬷,嬷嬷年老,耳朵不大好,大多數時候像個聾子。
他快步上前,單膝跪下給小主子穿鞋襪。
“事情辦得如何?”床上之人似是剛睡醒不久,話裡還帶着幾分倦意。
“已照主子吩咐去辦。”
“看着點,别讓他死了,死了可就不好玩了。”容麟諷刺地笑着,“銀票的事,母妃說你辦得不錯,等會去領賞罷。我記着你最喜那串珊瑚手串,說要留給你妹妹當生辰禮?”
男人一驚,俯身磕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