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目不轉睛地注視夜昙蓮的盛開,蘇盈喃喃自語,顯然受到極大的震撼。
與蘇盈相反,面對難得一遇的雲夢澤盛景,洛孤絕神色平靜,似乎并不熱衷,或者受到觸動。
許久,才聽他輕聲開口:“夜昙蓮。”
“夜昙蓮?”重複着這個陌生的名字,蘇盈的眼裡有好奇的光。
“十五載等候,花開朝夕。”明明是極富詩意的句子,從他口中說出,卻顯得平淡無比。
凝望着夜色下的蓮花,黑衣青年的目光遙遠而深沉。
聽到洛孤絕的話,蘇盈雙手撐着船舷,提起在延夏城聽到的一則傳聞:
“說起來,我剛到延夏城的時候,在雲夢澤的岸邊到處找蘭花,無意間來到一個地方。”
洛孤絕沒說話,隻是微側臉看她。
“就是一片……嗯,怎麼說,有點凄清和荒涼的沙洲吧,沙洲不遠處伫立着一棟朱紅色的小樓。”
蘇盈回憶着,向洛孤絕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棟樓的門口還守着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他告訴我,這裡叫做弦月樓,因為以前每到七月二十三日,天邊升起下弦月的時候,樓裡總會傳來箜篌的樂聲。”
“老人還說,彈箜篌的是一名絕世美人,雖然沒人看到過她的真實面容,但當時的延夏城,卻流傳着‘一曲清歌抵萬金’的說法。”
想起這個,蘇盈遺憾地搖搖頭,接着道:
“可惜等我偷偷溜進去的時候,什麼絕世美人的畫像都沒有看到。隻有一把落了灰的箜篌,和半阙褪色的屏風,屏風繪滿了盛開的蓮花,上面的題詞就是你說的這句。”
聽到蘇盈的話,洛孤絕沉默不語,轉頭靜靜凝視江面。
想象着當年弦月樓主人的風采,蘇盈不禁流露出幾分神往,繼續道:
“你說,弦月樓的主人,是不是也看過夜昙蓮的開放?她又是為什麼,每到下弦月的時候,才會彈起箜篌?”
面對蘇盈的疑問,洛孤絕搖頭,低聲道:“不知道,我忘了。”
蘇盈并沒有留意洛孤絕的說辭,自顧自地道:
“我猜她一定是在等什麼人,可惜……沒有等到。”
“如果有一天,我喜歡上什麼人,我一定不會等他。”
說話時候,蘇盈微微垂眸,那雙空如古鏡的眼睛裡,仿佛飄過千種流雲的夢。她喃喃道:
“我會追他追到天涯海角,哪怕……為他死掉。”
洛孤絕怔了怔,默然片刻,轉過身:“時間不早了,我回去睡覺。”
“不解風情的家夥。”蘇盈小聲嘀咕了一句,以手托頤,繼續注視着夜昙蓮的盛開。
垂雲星海之下,蓮花盛開如畫,隻可惜沒多久,最初盛放的夜昙蓮,花瓣開始一片片凋零,連帶着碧綠的蓮葉迅速地泛黃卷起。
随着它的凋謝,更多的夜昙蓮也跟着枯萎。
蘇盈還沒來得及惋惜,忽有江風吹來,卷起漫天花瓣飄向天空,又紛揚而下,似是驟降的一場冬雪。
幾片花瓣被晚風送到黑衣青年身上,他推門的手微微一頓,擡起頭,耳邊仿佛再度響起空靈的箜篌聲,與女人歎息般的歌吟:
“永結無情之遊,白首相期,缥缈雲漢……”
他的手指不覺攥緊,良久,“吱呀”一聲,合上了船艙的門。
月落梢頭,等最後一朵夜昙蓮枯萎,花葉幽幽沉入水中,蘇盈方才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
這一路走來,她越過白雪皚皚的冰山,行經荒無人煙的沙漠,又在這浩瀚無垠的雲夢澤上,見到一場幕天席地的花開,卻依然找不到他記憶裡的沅芷澧蘭。
時光逝如指間流沙,最後留在記憶裡往往都是些模糊的印象,然而越是模糊的印象,就越是讓人難以忘懷。
一如他之于她,故鄉的雪蘭,之于他。
總有些人一瞬間驚豔歲月,總有些人為這一瞬的驚豔,傾盡平生。
蘇盈摸出懷裡的細頸瓶,白玉雕花的瓶身猶自帶有微熱的體溫,仿若某人隔世傳遞而來的溫柔。
凝視着小小的玉瓶,她低低地道:
“我答應過你,會帶你回到中庭,去看你一直挂念的雪蘭花。現在我已經到了中庭,等我為你報了仇,把你葬在雪蘭花下,你會開心吧?”
沒有人回應她,唯有風從身邊穿過,嗚咽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