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村莊似乎沒有傍晚。
晌午一過,也沒去幾個地方,天色便漸漸沉了下去。
夜幕降臨,原本就安靜無聲的村莊被黑暗吞噬,似是隐藏在暗中的野物慢慢掀開了膠黏着的眼皮。
黑瓦白牆前挂着紅燈籠,爍光幽幽,随着陰風撲晃着,照亮了挂在門闩上的一雙繡鞋。
在這片詭異的、毛骨悚然的死寂中,有夜貓沙啞的嚎叫聲從遠處傳來,此起彼伏,尖利地撕扯着人的耳膜。
院子裡,丫鬟們再次魚貫而入,為她們點亮燈籠,送來吃食。
衆人繞八仙桌而坐,各自沉默地用餐。比起白日,眼下像是有些倦乏了,連話都懶得說。
先前她們又去找了府上的那名管事,問牠周永昌為何還不起來。
管事說:“老爺出門去了。”
再問去了何處。管事低下頭,靜靜道:“許是與那通州來的商隊談生意去了。”
她們想出門見見這支商隊,管事卻攔下她們:“諸位仙姑,天色已暗。入了夜,村裡的路就不好走了,還是先歇下,有什麼事白日再說吧。”
牠話音才落,衆人擡頭望去,如同墨水瓶被打翻般,那原本白茫茫的天竟肉眼可見地一點一點被染黑,周遭頓時晦暗了不少。
她們執意要去,管事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跟被設定好的程序似的,又将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很明顯,這不僅僅是牠的台詞,也是遊戲屋的警告。
沒辦法,隻得悻悻地折身返回。
更不妙的是,随着夜色的來臨,她們似乎也受到了某種不可抗力的影響,變得昏昏欲睡起來。
“啪嗒。”
紅木筷箸掉落在桌上發出的清脆響聲。
衆人默契地往同一處看去,童敏正趴在那一動不動。林曉意戳了戳她後,将手指放在她鼻孔下面試探鼻息。
秦懷希打了個呵欠,淡定地問:“還活着嗎?”
林曉意點頭:“應該吧。”
她繼續戳着童敏的臉,嘀咕,“不過睡得這麼香,一會我得把她背進屋裡了。”
“你們也覺得很困?”陶沙揉了揉眉心,神情晦澀,她本就沒什麼胃口,這下子半口飯都吃不進去,隻想回屋睡覺,“肯定是這遊戲故意弄的,要給我們增加調查難度。”
餘喬杉眉頭緊皺,沉聲道:“時間過得這樣快,那說好的十天算下來豈不是隻有五天了?”
“不管是十天,還是五天,我們都隻能按照它的規矩來,沒辦法啊……”秦懷希的呵欠越打越長,語調也越發懶洋洋起來。
她歪着頭看向陶沙,眨了下眼睛,意思很明顯。
陶沙無奈,隻得拿起巾帕擦了擦嘴,說:“那我們就先回屋了。”
“晚安,各位。”秦懷希站起,從背後抱住陶沙,将下巴抵在她頭頂上,眯着眼睛含混道,“夜裡有什麼情況記得大叫,我家這位睡眠很淺的,一叫就醒。”
陶沙:“……”
兩人便跟連體嬰似的,黏黏糊糊地一前一後離開了。
陶沙被她這麼攏在懷裡,走路都慢吞吞的:“喂,太顯眼了。”
她忍不住要用手肘怼她,秦懷希早有防備,輕描淡寫地捉住了她的手臂,安撫道:“有什麼關系,反正她們遲早會習慣的……”
她似乎真的困意滔天,嗓音啞啞的,也越來越微弱。
陶沙充當自動尋路導航,幾乎是馱着她,将她給帶進了她們睡的那間屋裡。
進屋後反手關上門,頭頂的呼吸平穩均勻,像是已經睡着了。
陶沙歎了口氣,一個扭身将背上的秦懷希丢到了雕花大床上,給她蓋上被子,自己則坐在床邊,靜靜思索着狐仙降罪的原因。
愣怔間,腦中又不自覺跳出那個短句。
——“50萬年後。”
這是不久前餘喬杉和她姥姥從那隻怪鬧鐘裡破譯出來的東西,不過她們當時一頭霧水地讨論了半天,也沒弄明白這究竟代表什麼。
真是奇怪,為什麼這麼一個與遊戲背景格格不入的道具裡,會藏着這樣的信息。
“50萬年後,50萬年後……”她反複念着,神色也難得迷茫起來。
如果它與眼下這個遊戲副本無關,難道說,是和布置這一切的遊戲屋有關?就算如此,那它又指向何意?
想着想着,眼皮漸漸沉重。她轉頭,看向了側躺在床上的秦懷希。
床柱兩端束着流蘇羅帳,迎着燈架,篩出幾縷姜黃色的燭影落在她面上,如同蝶翅,振振欲飛。
她将臉埋進被褥裡,一條腿屈起,孩子氣的睡姿。這家夥,從她們認識到現在就一直這麼不着調的,向來随心所欲。自己還從來沒見過她因為什麼事慌過。
沒想到如今被猝不及防地拉進這麼一個鬼地方,她居然還能如此散漫悠閑,身為她的女友,陶沙都不知道要如何評價了。
是該說樂天派呢,還是天生缺心眼。
她莫名覺得好笑,别過頭去兀自憋了會笑,才趴在秦懷希肩上,撒嬌似的,摸了摸她的臉。
墨黑的眉峰,鼻管挺直,臉上沒什麼肉,眼睑的弧度倒柔軟。尤其是底下那排睫毛,濃密微卷,羽毛一般的手感。
她經常像這樣趁對方睡着了悄悄去摸兩下,逗貓的胡須似的。
其實,如果不是有這家夥一直在身邊陪着的話,自己肯定也沒這麼鎮靜。
陶沙抿了下唇,終于也忍不住打起呵欠來,起身,準備去将屋内的蠟燭熄滅。
她拿起剪子,剪掉了燭芯,就在蠟燭熄滅的短短一瞬間,窗戶上竟飄過一道詭異的人影,衣發翻飛,速度快的根本不像普通人。
“……”四周陷入漆黑,她頓時僵住,下意識喊了聲,“秦懷希!”
二人交往至今,秦懷希已給她取了無數昵稱,“寶寶”、“寶貝”還有“親愛的”這些隻能算開胃小菜。
而她麼,性子比較正經,換句話說,臉皮太薄,平時最多喊個“懷希”,緊張或害怕了,就直接喊全名。
此時此刻這麼一喊,猶如條件反射,秦懷希立馬就有了回應:“怎麼了,寶寶?”
陶沙隻覺頭皮發麻,暫時沒出聲。燈架旁有火折子,她勉強鎮定下來,摸索到火折子後打開竹筒蓋子吹燃,重新将蠟燭點亮。
再往糊了窗紙的格子窗那望去,隐隐可見外頭燈影闌珊,有人聲傳來。是林曉意她們的說話聲。
她這才松了口氣,快步往床那裡跑去。秦懷希正撐着身子看她,見她過來,配合地掀開被褥讓她躲進來。
小情侶倆窩在被子裡,一人滿臉困惑,一人驚魂未定。
“剛剛有東西從窗戶前面飄過去。”陶沙抱着膝蓋,緊緊盯着那扇窗,“是人形,但肯定不是人。”
秦懷希疑惑:“可是她們不是還在外面嗎?如果有……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飄過去,她們看見了應該會有反應的吧?”
陶沙:“也有可能沒看見。”
她們倆睡的這間屋在院子最裡側,眼下夜色正濃,四周黑魆魆的,外頭的人很可能沒注意。
她挨着秦懷希,感受着身側人溫暖的肢體,方才受到的驚吓已緩解了不少。
她們等了會兒,外頭若有似無的說話聲和腳步聲緩緩散去。木門吱呀轉動,打開,又合上。大家都進屋休息了。
白釉燈座上已凝了層薄薄的燭花,火苗曳動,淺淡的燒煙味彌漫鼻尖,卻仍是不見窗前再有什麼影子飄過。
“說不定,是我看錯了。”陶沙小小地吐出一口氣,“還是睡覺吧。”
她欲要掀開被子下床,秦懷希拉住她,先她一步下了床。
“我來吧。”她拿起剪子,說,“你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