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被戳中了心底症結,更加覺得與面前之人意氣相投,幹淨利索地道了句:“好!隻要殿下能誠實地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答應與你合作!”說罷,見楊廣欣然點頭,他便也恢複了沉着,氣定神閑道:“殿下說我有滿腔抱負,而殿下的抱負卻是比我更遠大,我想知道你是何時起有了這登天的抱負?”
“何時?”楊廣巋然不動,眼中閃爍着琉璃般的光澤,樁樁往事湧上心頭,沉思良久後,方才娓娓道來:“陛下命我全權治理江南,不必拘泥于形式,于是我在江南推行了一系列既不同于江北、又不同于前陳的制度,結果收效甚好。至此,我就常常感歎,如果我可以擁有管治全天下的權力,那定能打造出真正統一鼎盛的河山,創立堪比秦皇漢武的功績!”
楊素看得出,晉王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眸光中不禁迸發出震撼天地的力量,但僅僅一瞬,他又将所有鋒芒收斂,空留下一片波瀾不驚。楊素見過形形色色的許多人,有如此雄心壯志卻又這般斂锷韬光的人物,當真是世間少有。這一刻,他終于徹底為其折服,昂揚舉杯道:“說得好!這一杯我敬殿下,願殿下的宏圖大業早日實現!”
楊廣明了,從今以後他的左膀右臂中,将更多一份中堅力量,當即開懷連飲三杯。之後,二人又是一番酣暢淋漓地交流,如老友般閑話南北、縱情古今。
楊廣人生中第一次遇到志同道合且棋逢對手的人,頓時覺得自己找到了知己,一種惺惺相惜的興奮感沖入大腦,不知不覺喝光了好幾壇美酒,人也漸漸微醉起來。
這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敲門聲,楊廣沒有多想,直接喚來人進屋。緊接着,婢女清芙端着兩碗粥走到案前,緩緩行禮道:“王妃怕殿下喝太多酒胃疼,特意命人熬了葛根蓮子粥。”
楊廣酒意正濃,迷離間如行雲流水般甩袖一揮,悠揚地說:“好,放這吧!你回去轉告王妃,讓她早些休息,我還要和越國公再聊一會兒。”清芙恭敬地應了聲“是”,然後行禮退了出去。
楊素卻是不等晉王招呼,便主動拿起一碗蓮子粥,不拘小節地嘗了兩口後,饒有興緻道:“王妃如此在意殿下身體,真是有心了!傳言說晉王夫妻琴瑟和鳴、恩愛情深,看來都是真的。”
楊廣聽了這話,臉上泛起甜蜜的笑容:“王妃知書識禮,大方溫婉,正是因為她時常向我傳播南朝文化,我才意識到南北融合的重要性。今生有此賢妻陪伴,是我的福分!”說罷,他也端起蓮子粥,慢悠悠地喝了起來。
“哎呦呦——”楊素潇灑一笑,歲月的痕迹沉澱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眼角處擠出絲絲喜悅的皺紋:“殿下說的,真是羨煞旁人了!”
楊廣放下瓷碗,慵懶地呼了口氣:“越公就别取笑我了,誰都知道越公才情風流,府中姬妾成群,不乏才貌雙全的佳人。”
楊素聽罷,立刻擺出一副煩憂的姿态,搖着頭道:“可惜就是沒有真正的知心人啊……但凡有一個,我就把其他人都攆出府去!”說到這裡,他忽然豪放地大笑起來,良久後才漸漸收聲,轉而挑着一雙劍眉,意味深長道:“不過……殿下心中,真的就隻有王妃一人?”
醉醺醺的楊廣深邃一笑,有意無意地沉吟了半晌,終于緩緩地從襟帶中掏出一個雕刻精細的銀質雙球發飾。他直勾勾地看着手上的小銀球,神色如浮雲一般缥缈幽謎,同時淡淡地歎息道:“誰的心頭,沒有一片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呢?”
楊素心中震動,無聲無息地探着脖子,仔細觀察那個發飾。下一刻,楊廣忽又謹慎地将那小球收回懷中,楊素不由意興闌珊,不自然地抿了抿嘴,暗自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楊廣再次舉起酒杯,邀楊素暢飲。盛情難卻之下,楊素當即将兒女情長的瑣碎抛諸腦後,也不再去探究晉王的秘事,隻顧與其把酒言歡、共訴豪情壯志。
此二人雖相差二十餘歲,但超凡脫俗的氣韻卻是不相上下,一段忘年之交由此産生。